白璇月长老沉吟片刻,坦白说道:“你父亲与你母亲定是两情相悦……只是我们这些旁人不知道他们感情深厚罢了。”
旁人不知道他们感情深厚……
感情深厚……?
白楹只觉得可笑起来——
过去十多年来,她也只看见白轼道对待她母亲之时,也与对待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那副淡漠的态度,双眼中从未映出任何人身影的神色……
即使感情深厚的话,白轼道就这样看着自己妻子死去吗?
白芝裳长老助母亲分娩的时候,他定在院中……他是白家家主,修为难道不比医修白芝裳长老高吗?为何没能救下他的妻子?
白楹甚至对白轼道产生了一些怨恨。
现在母亲死了,他倒是进入什么破后山开始闭关,说什么神思过伤,内心哀痛……
岂不是太可笑了。
*
由于白家家主白轼道在后山禁地闭关,不知何时才能解开心结。
所以白家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们商量之后,决定白家家主之位由年轻一辈中的白鸿淮担任。
白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无任何感想。
白家家主是不是她父亲,亦或者是谁担任白家家主,对她而言也并无什么区别。
白楹失魂落魄地来到母亲院子中——
院子中风景依旧,只是主人不在了。
此时,白楹看见一道立在门边的身影,她轻声喊道:“外翁……”
苏乐山恍然回过神来,他朝着白楹笑了笑:“刚才看屋内有一株半雪花,一时间看入神了……白楹,你怎么也来了?”
半雪花是苏如之极其喜爱的花,形状似雪簇成团般洁白……
白楹默默想到,她外祖父是看花,恐怕更是在想着自己的女儿。
“我……”她微微一顿,将“也想念母亲”这句话吞下,“我只是来看看院中风景。”
白楹默然片刻,走近苏乐山,顺着外祖父的视线看进屋内——
屋内桌面上的花瓶中确是摆放着一株不小的半雪花,只是雪团般的花朵如今也是枯萎的样子,倒像一捧灰扑扑的团子。
此时竺音自门外跨入院内,她看见院内的两人,微微一怔后立刻反应过来:“小姐,苏老爷……您们两人怎么来了,我这就去泡茶。”
然后她疾步走了进来,忙前忙后起来,不再是刚刚跨入院内之时恍惚的模样。
白楹和她外祖父苏乐山走近屋内,在桌旁坐了下来。
正在白楹望着眼前瓶中的半雪花发呆之时,苏乐山轻声叹了口气,拍了拍白楹的肩头:“白楹,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白家了……”
“外翁……”白楹低声问道:“怎么不在白家多住几日?”
苏乐山摇了摇头,并没回答白楹的这个问题。
他只是慢慢嘱咐道:“你平日好好修炼……不管是在白家,还是在怀剑派中,也不要逞强,凡事不要往心里去。遇见什么妖魔,更不要冲动……”
白楹微微抬眼,发现外祖父眼底发黑,一脸疲态,模样甚至比十多日前母亲停灵之时的模样还要憔悴。
只怕这十多日来,外祖父一日比一日更为思念母亲……他留在这里,只是睹物思人,一天比一天难熬罢了。
白楹心底蓦然发酸,却不在面上表露丝毫。她只能慢慢点头应下外祖父的叮嘱。
等到竺音端上茶之后,白楹轻轻拿起茶杯握在手中,转动目光朝着房内四周慢慢看去。
以往她几乎是每日都要到这个院子、这个屋内找她母亲的……可短短十多日没来,这个地方竟然在熟悉中又带上一丝陌生。
白楹的目光忽然落在矮柜上放着的一件小小衣裳上——那是一件婴儿裲裆,上面绣着两只憨态可掬的喜鹊。
竺音顺着白楹的目光看去,看见那件婴儿衣服时,她眼眶微微发红,忍着咽哽说道:“这是夫人给……”
白楹知道。
这是母亲还没有发作之前,做给尚未出生的那个孩子的……因为两个月前母亲也曾经给她送去一件亲手做的衣裳。
白楹慢慢移动目光,看见矮柜另外一边叠放着一件更大衣服……只是看样子,似乎没有完成。
……那应该是作为妻子的母亲给其丈夫做的。
苏乐山显然也是看见了那些苏如之做的衣裳。
憔悴的老人微微一笑:“你母亲六月给我来信的时候,也捎了几件她替我做的衣裳。这丫头做的衣服,最是服帖了……”
只是苏乐山嘴角的笑意逐渐带上了一丝苦。
白楹看着似笑似哭的外祖父,只觉得自己心里也极其酸涩。
母亲心中装着外祖父,装着白楹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装着淡漠的白家家主。
她既要关心白楹在怀剑派上过得如何,又要关心父亲在哪、是否十分安全,也关心自己的丈夫公事是否太过繁忙……
光是为心中的这些人,母亲就要耗费大半时间。况且作为白家家主之妻、也要在人情往来上花时间。
她究竟能为自己花多少时间呢……她也有许多事要做,她要修炼,她喜欢看半雪花,她……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世间也再无苏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