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锁链拴着,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屈辱,对于裴郁璟来说不痛不痒。
就算一两个晚上不睡,对他来说也并不难捱,只不过面子功夫要做。
如今灯一黑,他脸上那点浮于表面的苦楚啊,隐忍啊,就全都收起来了,阴鸷的眼神倏然扫向龙榻。
黑夜把所有感官都放大了。
裴郁璟耳尖微动,听到小皇帝轻缓的呼吸,似乎睡熟了。
他揉了揉发痒的耳根,隔着半透的幔帐,肆无忌惮地将视线放在年轻帝王的身上。
也就这时他才能有机会细看帝王的面容,以目光一寸寸描绘帝王俊美如妖的眉眼,毫无避讳。
雷雨早已停歇,四周十分安静。
裴郁璟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死盯着就能看穿这幅皮囊下的帝王,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内核。
礼贤下士?肆意乖张?亦或者是心思缜密,心狠手辣的疯子。
*
次日。
卯时已至。
城门鼓响,宫门大开。
月商国的早朝在两个月前改过规矩。
百官无需提前一个时辰就在宫门外列队等候,只需要在早朝开始之前的一刻钟,在金銮殿按规矩站好。
上朝的日子从五日一回,改成三日一回。
与不同以往。
今天还没到三日一朝的时候。
今日的官员们,一个个风声鹤唳,连窃窃私语都不曾有。只按着位置在金銮殿站好,等候圣上到来。
不多时。
三道清脆的编钟声,传遍金銮殿前。
通禀太监高呼:“圣上到——”
嗓音在空荡的殿中散开,又扩到场外。
群臣不敢直视天颜,紧张低头,捏紧笏板,连呼吸都控制着变得微弱。
穆子秋站在较后头的位置,位置靠后,仗着前面有人挡着,他偷偷抬眼去瞄最高位的圣上。
今日圣上未戴帝冕,也不曾梳冠,只如寻常般随意的用鬓边金饰点缀了长发,穿了一身宽大威严的玄色龙袍。
大权在握的帝王,不屑于做太过复杂的打扮,单披一件龙袍便足够代表他对朝会的尊重。
师离忱入座龙椅,单手撑着膝盖,眼神漠然地扫了一圈百官,文官武官各在一侧泾渭分明。
乐福安站在龙椅一侧,肃声道:“跪——”
群臣皆跪。
乐福安:“山呼——”
“万岁。”
“山呼——”
“万岁。”
“再山呼——”
“万万岁!”
众臣叩拜,齐声呐喊神情庄重。他们堆叠在一起的声音沉重,浑厚,是以对最高掌权者的崇敬。
师离忱轻描淡写道:“起。”
众臣谢恩起身,规矩站好,独一人从文官群中走出,跪于殿堂,“臣,京兆尹任树荣,参御史中丞齐大人,舞弊科举,与林氏勾结,冒名顶替!”
此言一出,激得满朝骇然。
“满口胡言!”御史中丞神色陡然一变,眼底划过一丝阴狠,他从队列走出面朝上首行礼,镇定道:“圣上明鉴,臣八年前殿试由先帝亲试,百官为证,怎可能舞弊科举!”
近半年来见识过圣上的手段,百官不敢轻易站队,知晓内情的大臣此刻双腿已然开始发软。
“此乃证据!”
京兆尹双手奉上奏疏,他声音清晰,铿锵有力道:“臣曾受林氏恩惠,在其威逼利诱之下,不得不帮其收尾,在齐计泽前往府衙报官之际百般阻拦!不成想林氏要痛下杀手,臣于心不忍,助其逃出京都,远躲偏县!”
“臣不但留存了当年与林氏往来的书信,臣还有人证!”他言语锋利,眼神更如利剑般直指御史中丞,“臣的人证,便是真正的齐计泽!人已候在殿外,等待圣上传召!”
御史中丞倏然白了脸色。
……
混淆身份,鸠占鹊巢,一时间朝堂议论纷纷。
八年前与齐计泽同一届榜上有名的官员更是后怕,就差一点,被换之人就是自己了。
“肃静!”乐福安呵止了朝上骚乱,京兆尹所捧奏疏被小太监呈送到御前,摆到圣上眼前。
早已知晓内情,师离忱无需翻开。
他一手撑在膝前,唇边含笑地看着诸位大臣,平和道:“爱卿们对此事,有何看法?说说,不妨事。”
寂静之中,有一御史台的御史率先站出,自认仗义执言,肃然道:“回圣上,臣以为此事有待商榷,科举之制需验明正身,中丞大人同届学子众多,不可能人人都认错,况且殿试由圣上倾点,中丞大人殿试时是在百官面前亲笔写下的策论,又怎能混淆这状元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