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说哪里的早餐比较好吃吧,我饿了。”
“现在早市应该开了,往那边走。”
周曼侬和他并肩走着,忽然用手中的速写板撞他一下,然后从板上夹着的一叠纸中抽出一张来递给他。
许袂接过一看,画的就是他家的房子和周围景致。青石板路,褪色风化的木门,门前三级粗石台阶;墙面已经斑驳剥落,被雨淋得一搭黑一搭白的;鳞鳞叠叠的瓦檐,饱满灿烂的紫藤萝瀑布般垂落下来。
她的画面非常有层次感,笔触秀丽,细节更是精细。
“很厉害。”许袂发自内心地说。
周曼侬冲他眨了一下眼,“这可不是十五分钟能画出来的,是我的谢礼。好好保管吧,将来会非常值钱的。”
许袂似乎被她逗乐了,抿着唇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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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曼侬坐在一片屋廊的阴影中,低头细细在纸上描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光影在她脸上变幻着,有一种奇异且令人不安的美。
如果有人能把她这一刻稍纵即逝的神态记录下来,那也绝对会是一幅佳作。美与神秘总有不解因缘,画人物的至高境界是令看客富于想象,就像《蒙娜丽莎》,永远有人在第一眼看到这张著名油画时,思考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在想什么呢?
周曼侬大概从十三四岁起就有追求者,她一般不会轻易给异性好脸色,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策略。倒不是说漂亮女生一定会招惹是非,可谁让她和主流推崇的那一种少女美完全背道而驰。
绝不是清纯校花的类型,她美得盛气凌人又野性妩媚,是无论男生女生都最容易对她产生恶意的那种长相。大人们大多也不能接受一个半大少女这么成熟──说白了,就是居然已经有了性魅力。
她但凡差一点分寸,就会被打成“轻浮”“不学好”“狐狸精”。即使她表现得如此不驯,招惹来的苍蝇臭虫和恶意揣测照样源源不绝。
她也有几乎所有漂亮女孩都有的敏感度,对于一个异性是否对自己有好感这件事——实在有太多丰富的经验。绝大多数青春期男生都像白痴一样,没什么高深的心事可言。
许袂——当然不像白痴。这样长得帅又成绩好的男孩子,气质冷冷的,在学校肯定很受欢迎,想必是白马王子一样的存在。
周曼侬愉快地纸上刷刷排着线,想到男生冷淡而英俊的面容,神经好像被细小微弱的电流穿过,这隐隐作祟的兴奋感却并非悸动。
日照西斜,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周曼侬也刚好完成手中这幅画,准备回集合点。她凭借模糊的印象,在曲折的巷子里转了几转,最后绕回原地,才发觉自己好像是迷路了。
在不熟悉的巷子里迷路是常有的事,她来的时候也没在意这个,一心只想找最值得画的景物。
想了想也不惊慌,掏出手机,第一次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接通后,干净低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因为信号不是那么好,声线听起来更磁性了。
“喂──导游?”她懒洋洋地问候道。
对面没有立刻出声。
周曼侬不介意,继续往下说:“我现在好像迷路了,导游能给指个路吗?”
过了几秒,许袂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在哪里,附近有什么醒目的路标吗?”
“我在巷子里。”周曼侬说,边看着四周边回忆,“这附近都是一些很老的砖房,没什么特别的。我是从一座有很多孔的石桥上过来的……”
她忽然意识到许袂根本不可能给她指路,即使是当地人,也不可能对每一片横七岔八的街巷了如指掌,这些巷子长得还不都几乎一个样子,更别说许袂根本确定不了她的方位。
但她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
“我从桥上过来的时候,看到一座临水的黑瓦白房子,下部分扎在水里的是砖头墙,檐角是飞起来的。从深绿色的水里浮出一级级的石阶,当然其实是从砖墙里长出来的,渐递伸到那户人家的门前,我当时想这样的台阶是用来干嘛的,住在里面的人会打开门走到水里去吗?然后……再往前走,就到了衖堂这边,看到了很烂漫的白蔷薇,一簇簇地开在老房子底下……”
周曼侬边说边走,她也不知道许袂为什么没有挂断电话,一直沉默地听着。
“现在我路过一间老祠堂,刚才也有经过。唔,门口这个对联很有意思……这家小店我看到过好几次了,我不知道这个店究竟是干什么的,但是橱窗里放着一些老香港明星的照片,墙上还挂着一个落满了尘埃的挂钟,给人很苍凉的感觉,这个地方真的有人住吗?”
她走得脚酸,在电线杆边一辆不知道是谁的自行车上坐下,视线无意识地落在对面青砖地上,歪着的一柄敞开的彩虹色的伞。
“我到了这里,再往上走,就是我早上跟你说过的山。山脚下的房子,跟你们住的那种水墨画一样的房子,不是一种风格。一半是黄黄的砖头垒成的,一半是用木头筑的,屋檐斜斜的,也是瓦片搭成,但是像用刀削出来似的,住在这里的人好像还会上山砍柴──”
“找到你了,周曼侬。”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周曼侬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久,几乎忘记自己是在和谁通话,一时之间愣住了。
一转头,发觉许袂拿着手机,就站在距离她十米开外的所在。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