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意义是必须要有的东西吗?
陈心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她生性乖巧,行事稳重,甚至很多时候都有些优柔寡断,但将伤害自己的巴掌打回去几乎是刻在她身体本能中的反应,哪怕关皓给她一拳头甚至是一棒子很大概率都不会遭到反击,可巴掌不行。
她八岁那年,父亲因骑摩托出行意外离世,从那之后她奶奶性情大变。
老人因没办法接受儿子骤然死亡,也在亲人亡故后寻求内心安慰,竟找各种算命先生和出马神婆寻求解惑,陈奶奶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孩子,健健康康的儿子出门不到半个小时,就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魔障的是陈奶奶,受苦的是陈心,不知哪位高人得出断言说陈父之所以意外横死,全是因为陈心命硬,八字带煞,以至于克父克母。
从那之后,陈奶奶便将亲生孙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孙女死换儿子生,但玄言有源,生死无解,其实老人也清楚哪怕陈心真死了,她儿子也回不来。
只是如此一来,陈心的童年岁月中,总充斥着奶奶的谩骂、诅咒和肆意锤打。
“你个扫把星,怎么死的不死是你!”
——陈奶奶拧着她的耳朵骂,拉得她耳朵上的软骨渗血仍然不松手;
“别在我眼前晃,是不是也要克死我你才安心”
——陈奶奶笤帚疙瘩,一下下照着她瘦弱的后肩上抽打;
“你个不要脸的贱皮子,又跟谁讲究我呢,早晚不得好死,下十八层。”
哪怕陈心跟邻居家的大婶多说几句话,都要惹得奶奶在院子里高声叫骂。
奶奶所有的发泄她都忍了,直到父亲三周年的祭日,年仅十一岁的陈心因为被视为不祥,不被允许去父亲坟头祭奠,留在家里,而其他人带着祭品上山。
可她也想去,她也想爸爸。所以在众人离开不久,她自己一个人在后面跟着,翻过一个个山头,尾随大人来到父亲的坟前,没等她悄然走到母亲身边,就被眼尖的奶奶发现。
“你还敢跟来,让你爸死了都不得安生吗?”陈奶奶一拽着她的衣领来到坟前,一巴掌打过去,瘦小的陈心撞在父亲的墓碑上。
“奶奶,我不是你亲孙女吗?”陈心不明白为什么奶奶信那些人,明明她们才是骨肉血亲。
陈奶奶拽着她的衣裳将人拎起来,边骂边打,“你是谁孙女,你就是个倒霉鬼,扫把星,我们家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陈心盯着奶奶,遍布皱纹的人脸狰狞又可怖,活像是地狱逃出来的恶鬼。
她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恶鬼将慈爱的奶奶吃掉,她抡圆右手臂,用尽了全身力气。
一巴掌下去,她的双脚终于稳稳落地。
那次是陈心第一次对命运予以还击。
黑色的汽车在八排车路的高速路上飞驰,路边光秃秃的杨树在风雪的虐待下落尽最后一片叶子,只能在原地遭受着难闻的汽车尾气。车内播放着躁动激昂的流行音乐,前面两个男人探讨着最新的游戏话题,小志坐在后座中间,拿着电子飞行棋盘跟一名年轻女子战得你来我往,陈心在驾驶位后面的位置昏睡着,眉头紧锁。
没过五分钟,她面部肌肉抽动起来,好像正在睡梦中经受着什么。
其实并没有,陈心是疼的。
她的意识回笼后第一感觉就是疼,胸口上像是插着一把利剑,贯穿前后胸口,每次呼吸都疼得头皮发麻,从胸口到肋骨,乃至整个胸腔、左臂和左半边身子,每一寸神经都像是被绷紧在利刃之上,跳动着,绵密的,剧烈的痛感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大脑。
她不敢动,一点微弱的尝试都不行,哪怕是深呼吸都有濒临猝死的征兆,于是只能慢慢调整呼吸,渐渐地,痛感减缓,她才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刚抬起沉重的眼皮,一滴冷汗就流在眼睛里。
“嫂子醒了!”青年女人第一个发现陈心的动静,顺手从副驾驶后座的置物袋里抽出纸巾,越过小志给陈心擦汗。
“妈妈,你好点了吗?”小志也放下玩具,转头看陈心。
前面一直大声讨论游戏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闭嘴。
陈心想换个姿势,侧身安慰孩子,但一动弹就全身疼,只好作罢,维持身子不同,转头睁开眼,最先出现的竟是樊茜那张熟悉亲切的脸。
“嫂子,你感觉怎么样?”樊茜一直侧身陪着小志玩飞行棋,实际上主要注意力还是在陈心身上,所以昏睡的人一有动静,她立刻就有所察觉。
“你是?”陈心佯装不认识。
“我是关煜的女朋友,跟他一起回去祭祖,我俩懒得开车,就来蹭哥哥嫂子的顺风车了。”樊茜拉着陈心的手,在她手心捏捏。
队友正式见面。
陈心笑笑,身上似乎暖和些,不再是冰冷冰冷的。
“嫂子,你身体怎么了?得了什么病这么严重?我跟茜茜刚才上车的时候吓一大跳,我说要先去医院,皓哥说没事。”副驾驶的青年男子就是关皓,他转动大半身子身看向陈心,“脸色还是不好,像纸人似的。”
樊茜听到这话对副驾驶座位后身猛踹一脚,关煜赶忙闭嘴。
倒是正在开车的关皓神情不悦地瞥眼后视镜里的樊茜,又看向关煜,似乎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