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馀凉睁开眼,见姬花青背对自己坐着,从鞘中拔出了长刀。起先是缓慢地比划了十数下,手腕翻转,刀锋游走。十数下之后,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手上动作不停,配合着步法,左突右削。雨馀凉先前没看出她使的是何种刀法,在记忆中搜寻,也不记得自己曾在雨家老屋里的任何一本书上见过。突然,他心念一动,姬花青所使的,不正是白日里正觉所使的棍法么?只是她并非把刀当做棍来使,而是将棍法化为了刀法。
雨馀凉看出,有些招式是他有印象的,有些是他没有印象的,但也有几招他记得而姬花青并未使出来,是姬花青忘记了?不过刀跟棍用起来区别还是比较大,也有可能是那几招实在不好化用成刀法。
姬花青将那数十招刀法演了十数次,其中有一次使漏了前面一两招,一次漏了后面一两招,还有一次中间好几招都没使顺,使到后来,似乎又逐渐记起了雨馀凉记得、而她之前遗忘的几招,于是加在整套刀法中,但依然没有回忆完全。雨馀凉想出言提醒,但如此一来自己装睡看她练刀的事就暴露了,于是想着之后姬花青又一次练这套刀法时自己再告诉她。
月光倾洒下来,如水一般在姬花青的刀刃上流淌回转,远远看去,就像一道白虹在空中舞动。
末了,姬花青叹了声气,又轻轻将刀收回鞘中。
她转过身来,雨馀凉连忙闭上眼睛。好在姬花青似乎心有所想,并未往雨馀凉那边看,也没有注意到他其实还未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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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西,衡泽府。
一名老者急步趋往曾经的少主人、如今的聊氏家主聊以偲的书房。
窗下,一名年轻的男子正端着酒杯,看着窗外的景色。
聊氏的宅邸修建在衡泽府城东北角,衡泽地势东北高,西南低,再加上聊以偲的书房位于高楼之上,所以站在窗前便能尽览整座衡泽府的风光。
聊以偲正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着衡泽府的万家灯火。
然而老者打断了他:“家主,河伯山鬼从水南来了急信,信上说……说……”老者实在不知怎样开口,额边滑下一颗汗珠。
聊以偲转过头来,轮廓柔和的眉眼略微皱起,道:“说什么?”
老者道:“大司命与少司命殉职了。”说完深深一躬直鞠到底。
老者良久没听到聊以偲有任何动静,但他不敢将头抬起。片刻过后,瓷杯碎裂的声音在老者耳边炸开,一片白色的碎瓷片甚至在他眼前飞过。
老者这才抬头道:“家主息怒!”
聊以偲胸口仍不断起伏着,道:“谁干的,谁干的?”
老者道:“眼下尚不清楚,不过河伯与山鬼在密信中写道,尸体是在鸿州附近发现的,那里有个叫做三乌寨的山寨。河伯山鬼说,他们会将此事追查到底,一定给家主一个答复。”
聊以偲这时稍稍平复了些,喘了口气道:“吴伯,对方不简单哪,一下就干掉我九歌两个人。九歌是我爹留给我的,他们好大的胆子!”
这名被聊以偲称作“吴伯”的老者,正是他在六年前将金银珠宝带去照水帮,并说服照水帮帮众归附他们家大人。
吴伯宽大的袖子交叠在胸前,道:“是。”
聊以偲道:“咱们来猜猜,是谁这么胆大包天?”他一张脸虽然生得柔和,但狰狞起来,却比别人原本凶恶的脸做相同的表情更加显得凶恶。
吴伯道:“是卫尧觉?可他手底下,哪还有这般厉害的人?”
聊以偲下颌左右动了一下,道:“他手下没人,那些暗中跟他结盟的门派势力手下倒是有人。不过能将司马兄妹都杀了,倒也很不简单,若被杀的是河伯山鬼,我都不会这么惊讶。”
吴伯突然道:“家主,会不会是……魔教?虽说武林盟主代表着武林正派,魔教代表邪道,二者水火不容,但武林盟主和魔教以前也不是没联合在一起过……”
聊以偲斜眼看向吴伯,道:“魔教如今凋敝成那样,不会是他们。”
吴伯低头道:“是,小人胡乱猜测。”
聊以偲道:“不过你刚刚提到魔教,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吴伯道:“不知家主指的是谁?”
聊以偲道:“裴秉延。”
吴伯宽大的袖子仍平举在胸前,还没等吴伯开口,聊以偲就自顾自说道:“裴秉延虽然得百年骂名,但也是枭雄一世,远好过默默无名一生。”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我与世人持不同看法,这般人物,我聊以偲心向往之。若能如他一样,也不枉此生。”
吴伯听聊以偲这么说,感到有些不祥,垂目道:“可裴秉延正值盛年,事败人亡,尸体被锁在伏魔观伏魔潭底,永世不得超生。”
聊以偲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他看向吴伯,“他失败,是因为他也就那个水平。我的结局,绝不会和他一样,我会成为第一位水西水南共同的武林盟主。”
吴伯喜道:“家主好气魄!”
聊以偲双手撑在桌面上,龇牙道:“司马兄妹一死,我手下能用的人也变少了,东君云中君都有卧底任务在身,不方便让他们行动。吴伯,湘君湘夫人如今在哪?”
吴伯道:“湘君眼下就在衡泽,湘夫人在鄜城。”
聊以偲衣袖一摆:“马上着人联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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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西,雁磐山,玄同教总坛。
玄同教主康忱守坐在大殿上,道:“可还有别的事?”
五护法、十二长老等教众相互看一眼,都躬身垂首,不发一言。南护法覃七霄向前抱拳道:“教主,没有了。”
康忱守道:“若无事,就都退下吧。”
教众皆道:“是!”
康忱守四十来岁,一副中年文士模样,唇下留着一撮山羊胡子,面貌和蔼可亲,普通人一眼看去,绝想不到他是魔教教主。
从大殿出来后,康忱守只身来到教中禁地七星楼。
七星楼上,帘幕被风吹起,一人背对康忱守而立。他面对着青山云雾,高飞鸿雁,双手背在身后,广袖飘动,
康忱守敛袖行礼,恭敬道:“教主。”
那人道:“瑚庄的事怎么样了?”
康忱守道:“属下已经派南护法和尹长老前去。”
那人嗯了一声,道:“我听说武林盟主那边有东西送来。”
康忱守道:“是。是卫尧觉的亲笔书信。”
那人道:“哦?信上写了什么?”
康忱守道:“卫尧觉提议和我们结盟。”
那人哈哈笑道:“当年‘剿魔’的盟主,子孙后代却来求‘妖魔’帮忙。”他敛了笑意,“这件事,他没让其他人知道吧?比如聊氏,又比如……岑氏。”
康忱守道:“没有,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聊氏是他的死对头就不说了,至于岑氏嘛……他要与我们合作,正是为了对付岑氏。”
那人道:“哼,他与岑氏结盟,却也信不过这个盟友,真是各怀鬼胎。”
康忱守道:“那么,教主的意思是?”
那人道:“他给的条件是什么?”
康忱守道:“他说,一切障碍扫清后,到时与玄同教白道黑|道平分武林,互不干涉。”
那人道:“他既找上门来,我们答应就是,具体怎么做,你看着办就好。另外,水南那边应该要有大事发生了,派几个可靠的人去盯着,随时送消息回来。”
康忱守道:“是。”
那人道:“七霄和尹敕,这两人也算稳妥。”他顿了顿,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仅谆的后人……竟也有了异心么……”
康忱守站在那,默然不语。
那人道:“白葭膏还没找到么?”
康忱守道:“水东、水南都派人去了,可仍是没能寻到。”
那人语气中含了些微不可察的急躁,道:“再让人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东西。忱守,若没别的事,你下去吧。”
康忱守道:“是。”拱手倒退几步后,转身离开。
康忱守离开后,那人一手扶上栏杆,闭上眼极深地喘了几口气。
现在的他,无比急切地要得到白葭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