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虽然生南山气,但也难免担心他,真若是从军了,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着他。
再见到南山时,是三个月后在她自己家里。
她刚从外边回来的时候一进门便看到桌子上摆了好些礼品,上面还系着红绸,南山站在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身边,那中年人她见过,是南山的叔父,她有些期待也有些忐忑。
期待南山可是来下聘礼的,忐忑却是为何虽南山家来的是他的叔父而不是他的父母。
很快她便得到了答案。
当听到南山的叔父说他们是来给他在润州的一位朋友家的儿子下聘时,她盯了南山好一会儿,空气中有些凝滞,但这尴尬很快被打破,她只是顺从的道了一声‘好’
南山似乎也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快,他的嘴角微不可见的往下压了压,然后有些僵硬道:“南山妹妹所托良人,这样我也便放心了”
采薇似乎生气的道了句,“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婚事采薇既然同意了,江家夫妇也没什么疑问,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说定后,江父江母留南山他们吃饭,江父道:“原先看南山和采薇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也一直把南山当做半个儿子,还以为你们会结成良缘呢,没想到今日倒是南山替采薇牵了一个良缘”
江母在桌下掐了江父一把,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南山余光留意着采薇,对着江父道:“王公子一表人才,未来仕途一路一定官运亨通,他一定会对采薇好的”
江母道:“还是南山时刻挂心着采薇妹妹的事,能寻此良缘,也算是下半生可托了”
南山苦笑着点着头,喝了不知多少杯的酒,好像是比他自己娶妻还要高兴的事儿,后来他醉的不省人事,是叔父将他带回去的。
她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不忍,何必如此自苦。
那一面之后,除了在梦中,采薇再没见过南山。
本以为她成亲那日他怎么也会来送她,但他没有来,天不亮她便起来准备洗漱了,润州离泽州有半天的距离,她还得赶路。
收拾妥当了,江父江母欢欢喜喜送她上轿,她身着大红嫁衣,眸光透过盖头,盯着地面,周围没有他的身影,既然这是他的愿望,那她便让他如愿,好让他安安心心的离家。
她坐在轿子里,轿夫抬着轿子向一个陌生的地方行进,她手里摸索着那把做工有些粗糙的匕首,心里暗骂他真是个混蛋,明知经此一别,来日不知可还有再见之时,还不在此时多来见她几面。
南山在采薇出嫁的那日入了伍,从此以后他就是塞外孤旅人,不知何日是归期。
这是他在狱中便想明白的事,他早晚有这么一天,与其日后让采薇受生离之苦,还不如尽早割舍掉这段感情,这样她的心不在他身上,就不会重蹈丽姐的覆辙。
他在边关三年,结识了一些人,有热血忠肝的精忠报国者,也有混吃等死的胆小懦弱者,秦州是陈国与程国的边境,而凤天镇又是边关的最前线,一直遭受着最激烈的战事。
三年来他经历了很多九死一生的事,在鬼门关前不知走了几遭,身上带着的采薇送他的镜子也不知碎了几段,粘了又粘,好像是他的护身符一样。
虽不知即便他能活下去,可没有采薇的未来,这般求生的意义是什么,但他也拼命的想要活着,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或许是想再见她一面。
但这一次,幸运没有降临在他的头上,程国这次的围城来势汹汹,凤天镇已经被围困一月有余,城内粮食已断三日,守将云骥组织了一队敢死队,突围出城,以寻救援。
然而他们出城不就后,便在此处山道上遭遇了程国的袭击,全军覆没。
他身负重伤,没想到死前最想见的人仍是采薇,香是他以前在城中随意买的,当时并不相信真有这等神奇的作用。
停在南山额头上的金色蝴蝶抖动了下翅膀,女子收回视线,皱了皱眉头,伸手摸了摸南山手里一直攥着的残碎的镜子,然后开口道:“稍等片刻”
她把手收回来,接着保持坐定的模样。
转瞬间她便出现在百里之外的润州,然而这里王家中却没有采薇的气息。
幸而她行事周全,走前摸了摸南山手里的镜子,那是采薇之物,顺着镜子的气息可以找到采薇。
她闭目凝神静气,眼再一睁便出现在了几十里之外的泽州,江采薇没在润州而是还在泽州老家。
此时江采薇正在田间劳作,女子略施金蝶,金蝶绕着采薇飞舞了两圈,采薇便晕晕然的倒下。
女子上前接住她,将她放在田埂旁,观察其梦。
不曾入梦唯有两种可能,一来入梦者厌恶做梦者,二来做梦者有愧于入梦者,愧于见其,而使其无法入梦。
采薇不能入南山梦是因为后者,但南山却能轻而易举的入采薇梦。
在梦中女子看到了三年前的事,她本想在梦中直接带采薇去南山梦中见他,但是看完后,她思虑了一下,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片刻后,采薇揉了揉脖子,不知自己怎么会睡在田埂上,可能是近日来的劳作太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嘴角噙着暖暖笑意,刚才她做了一个美梦,难得的一个美梦。
秦州,陈国救援大军在凤天镇敢死队出城求援后不久便率兵前来救援了,城下硝烟弥漫,经过七天七夜的混战,在城外和城内的夹击下,程国大军败退而走。
之后陈国连打胜仗,将程国阻挡在凤天镇之外,不得再近一步,两年后,陈程两国签订了休战合约,朝廷不需要那么多的士兵了,南山便因这个契机得以退伍返乡了。
他回家的那一日,半边喜悦半边懊悔,早知他命这般好,还有少年归家的一日,当初便不应该将采薇推走了,五年过去了,采薇的孩子都可以管他叫叔叔了。
然而惊喜就是这么接踵而至,他在村口接他的人当中看到了爹娘和采薇,采薇身边是有个孩子,可是看起来却已经八九岁了。
一瞬间坠入冰窟的失望撞入心底,但细看那小孩模样,再算算年龄,他才反应过来那时欢哥和春丽的孩子,不是采薇的,他心头缓了些,可是一颗心仍七上八下的。
张父张母从人群中冲过来抱住他,他隔着人群看向采薇,她也笑意吟吟的看向他,那笑容比天边的暖阳还要暖人心肺,照拂开他在北国边关冰天雪地的苦痛和对亲人蔓延滋生的思念之苦。
后来他在父母和采薇的口中才得知,原来当年他和叔父给采薇提亲之前,采薇便知道了内情,因她早便察觉他变化的情绪和刻意的疏远,采薇很聪明的便猜到了是因为南山要到了征兵的年龄,所以他不得不与她疏远。
而南山出狱后与叔父外出经商时便有表露过要给采薇找个可托付的好人家之意。
于是采薇找到南山的叔父问明原因,便按照南山的意思,答应了他想给她安排的婚姻,这样他才能了无牵挂的入伍参军,不用在那苦寒之地再饱受牵挂之苦。
现在他回来了,采薇也还在等他,耽误的这五年姻缘终于可以弥补上了。
婚书是南山在凤天镇时便写好的,本以为是自己卑微的念头,隐忍于心的一个寄托,但没想到真的有用上的那一天。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泽有一女,宜室宜家。吾名南山,其名采薇,初见乍然,相处亦欢。天之涯远,我之心近,塞之外寒,我之心热。愿求彼女,为吾贤妻,中心藏之,难改衷肠。
当这婚书上签上采薇的名字,他们的爱情有着最完满的结局。
十里红妆、两心相合、良缘佳期、美梦成真。
南山的魂已经离体了。
过不了多久勾魂使便会前来将其魂带走,女子看着南山脸上挂着的微笑,和半露于铠甲之外的一纸浸了血的婚书,替他掖了掖,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就在她准备要回司的时候,身后有一声音传来,“好一个美梦,冥夕,我可造不出像你这般细腻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