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对于吉城龙二来说，今天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早上，在与妻子和两个孩子告别后，他踏上了自己的上班之路。

在上午九点钟的时候，他准时到了诊所。

他打开预约表，看看今天要接待几个病人。

杉岛纯枝、樫村弘树。

不错，轻松的一天。

这个杉岛纯枝很有潜力，等到到了年龄，可以往“那边”通个气。

至于樫村弘树……年龄和长相倒是合适，但是他的父母有点难搞定，还是算了。

他翻着病历表，没有注意到透过窗户射在额头的红点。

远处高楼的天台上，诸伏景光握着枪瞄准。

安室透的效率非常高，只是一天时间，他就将吉城龙二的行程表交上来了。

吉城龙二会在上午九点左右来到诊所。在患者没来之前，他会给自己泡一杯咖啡，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看病历本，制定关于即将来到的患者的治疗方案。

一个很负责任的心理医生。

诸伏景光看着瞄准镜中的人。

他现在瞄准的人，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家庭的支柱，一群患者的医生。

他家庭美满、生活幸福……

他对患者认真负责、广受好评……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被组织下达刺杀的任务呢？

诸伏景光的脸上一贯的温柔笑容已经消失，他表情一片冷凝，眼神中有肃杀之意。

侩子手……自己是个侩子手。

进入组织的哪个不是侩子手？

为了更多人的安全，为了……他必须继续下去，深入更深的黑暗，即使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

他的手指发力，就要准备扣下扳机。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枪管。

他惊讶地抬头，看见了一双好奇的绿眼睛。

“你没杀过人，白川君？”林溪问。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的状况。

还好天台上现在只有潘趣和他两个人……

潘趣看起来……和组织里其他人不一样，也许……

要说实话吗？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是。”

“下不去手？”

诸伏景光感觉他遭遇了潜入组织以来的最大危机。

他心思电转，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是。”

“哦……抱歉，我不知道你没……”林溪挠了挠头，“你刚才看起来有点伤心。不想开枪的话不开也行，没必要勉强自己。但是你这样的话，很不适合行动组啊。一开始为什么不去干文职？”

……好奇怪的前辈。

为什么会注意到他的表情？

他明明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而且，组织竟然有文职工作吗？

诸伏景光的脸上浮现出一些恰当的愧疚，好像在为自己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感到抱歉：“对不起……”

他看着林溪，试探地开口，“我只是有点好奇，组织为什么要杀他？”

林溪非常光棍地摆摆手：“不知道啊。这个任务是我随手接的。”

她看了一眼诸伏景光，又说道：“嗯……为什么组织要杀他？说实话，我也有点好奇。”

“俗话说，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故君子远庖厨（注1）……白川君是个君子，所以看见鲜活的生命，就会不忍看见它逝去。”

诸伏景光安静地看着林溪。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句嘲讽，但是由于说话的人语气中不带有任何攻击性，而只是平铺直叙，所以反而显得格外真诚。

“但是白川君，即使你知道了组织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命令，又有什么意义呢？”

红发少女看起来真的很好奇。

“了解到这个人是个怎样的人，难道就能让你更好受一些吗？如果他是个无辜的人，只是由于得罪了权势所以才被悬赏，你开枪的时候会为他哀悼吗？如果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混球，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你开枪的时候就会感到心安吗？”

“不会的吧？如果白川君是那种具有很高道德准则的人，就必然会恐惧和避免让自己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

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白川浩，让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风吹过天台，诸伏景光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表情，只是舔了舔干涩的唇。

红发少女站在那里，怀里抱着猫咪，和杀手与枪支格格不入。

一种奇怪的违和感涌上白川浩的心头。

潘趣，她……

面前的少女笑了。

“只有了解，才能产生诸如同情、喜爱、厌恶和悲伤的情绪……如果今天他死在这里，他的死亡也不过就是向组织上报的一个数字。”

“如果白川君不想让他成为一个数字，那就去了解他吧。去了解他们，了解所有那些会死在你枪下的人，为其中不该死之人哀悼，并为其中该杀之人送别吧。”

“这想必会让你很痛苦……但同时也会让你更坚定也说不定？”

林溪看着面前的卧底。

要去了解枪下亡魂就好像为死人立碑。

即使他们被所有人遗忘，夺去他生命的人也不会忘记。

将罪恶背在背上……

是很痛苦的事情。

但是她确信无论多痛苦，眼前的这位卧底先生都会沉默地背负的。

这样的性格，还真是不适合卧底啊。

林溪的思绪又飘到了琴酒那儿，瞧瞧这位top killer，手下的亡魂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了，人在他眼里真的只是个数字而已。

泯是非，去善恶，才是生活在伊甸园里的人。

因此无论染上多少鲜血，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干净，和她第一次在实验室看见他的时候一样。

“好吧，”林溪抱着猫，对着白川浩笑了笑，“那我宣布‘狙击吉城医生计划’正式变成‘了解吉城医生特别行动’了！任务时限是一周，在他死掉之前，我们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去了解他。”

“来吧，白川君，把枪收起来吧，跟我一起去找安室君，来商量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吧。”

椰子懒懒地在林溪怀里打了个呵欠。

它就说嘛，人一旦满足了温饱，就爱上了折腾。（注2）

连猫这么简单的生物，人有时候都搞不懂，更何况复杂的人类？

————

（注1：出自《孟子·梁惠王上》：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此处君子应指有权力的人；而林溪语中君子则指人格高尚之人。）

（注2：出自崩坏·星穹铁道物品奇巧零食物品说明：人类一旦解决了温饱问题，就爱上了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