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夜又开始渐渐地沉了。
彼时天上的月亮并不圆满,而是像锋利的弯钩一样、孤零零的挂在夜空中。这样折煞人的月亮,似乎预示着地面上人的影子也会是孤寂的。地上的小院里一片漆黑。几乎只有细丝一般的月光、偷偷穿入院子里黑暗的空隙,淡淡的勾勒出院中长廊、石桌凳的轮廓。
似乎在这样微寒而不见人影的春夜里,人们只能形单影只的在夜里穿梭着、不断试探起彼此的轮廓——大抵每次一到这种时候,人心中的惶恐与孤独感,便会像水波一般层层叠叠的浮出罢?到了那时候人的心底,便会如同投入了石子的潭水。
石子在深潭里面打起层层水漂,便如同人的心底被无数庞杂的感触包围。那感触像是有声的、又像是无声的。尽管如今冬日刚刚过去,春天才刚刚到来,可在某位男子的眼里、四周仍旧是下了雪的。
他感觉到周围冰凉的雪花包裹住他的周身。而他的指尖冰冰凉凉的,仿佛落了一点雪。事到如今他那迷茫、失落的心绪便如同雪中枯槁的芦苇,曾经秋日的时候长了又长、理了又理,如今芦苇死了、他却懒得打理了。
他究竟迷茫么,失落么?他究竟是个收起了憧憬、开始面对现实,却又最终跌了个粉身碎骨的人么?他感到虽然有枷锁戴在他身上,他却已然厌倦了戴着所有枷锁生活。于是他干脆抛弃枷锁纵身一跃,但最终又使自己变成了什么?
黑乎乎不见光亮的小院里,萧北行把腿一上一下盘着,以一种豪放不羁的姿势靠坐在游廊的座椅处。他的头上仍旧压着那一顶斗笠。可他却为了抬起头看月亮,干脆出手把那顶斗笠去掉。他想着、既然天色晚了,那便没有人瞧见他那一头白发了,
萧北行抬头望见一轮如同弯勾似的月亮,心中的孤独感不禁莫名其妙的生出来。不知他是否想起了某个人的死,从而故作悲伤似的、又重新低下头来。他于是默默的戴上斗笠,再度挽起手来低坐着了。在他低下头的瞬间,他突然鬼使神差般的又想起一个人来。
斗笠之下的视线里,萧北行借着月光,仿佛看见了坐在游廊不远处、那张石桌旁边石凳上的一位男子。男子的背影在月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他的身姿略有些瘦削了,体格却看着很高。那男子半扎着头发,浑身上下被衣服捂得严严实实的。
他一屁股坐在一墩石凳上,身形却朝圆形的石桌边倾斜、倚靠着那张桌子。貌似他用手一下又一下的敲着石桌版。于是坐在他不远处的萧北行,便听见了一声又一声“咯噔、咯噔”清脆的声音。
萧北行凭借着对那男子身段的了解,大抵知道了那男子是谁。他于是略微前倾起了身子,朝那男子轻声喊道:“阿湛,阿湛!我说你干什么呢,阿湛!我看你如今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应该不会是……想别的事呢吧。”
“是萧北行吗?我一点事也没有。”男子一边听着北行说话的声音,一边悻悻然缓慢扭过头来。他的脸上戴着那件黑金相间的凤尾面具。阿湛伸长脖子来探望萧北行,却没有将他的面具摘下,苦笑着说道:“我如今很健忘啊,越来越什么也不记得了。”
“现在我的脑子里只有下雪的场面,有一片大雪。我一开始跪在雪里、想要爬起来走出雪地,却连站都站不起来。除此之外,我便愈发的连什么也不记得了。我还记得前几周的时候,我想起我的家乡有一片荷花池……可事到如今,我连见了荷花都觉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