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那时,院子主人的房门竟还开着,主人竟还点着灯。院子的主人似乎是位女子。裹在晾晒绸布里的青碧似乎还听到,从不知是何处的地方,传来那女子清澈温柔的、像是在一针一线细细编织着某首歌谣的声音。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那女子一声又一声、重复唱着细腻的歌谣。从那轻声歌唱的声音背后,似乎又传来了一声声嘎吱作响的、梭子正在织布的声音。青碧自一群绸子中半身匍匐起来,才发现对面房屋的门大敞着,房子里的光亮的显眼、刺得她两只眼睛一阵发麻。
她发现屋里有个女子,身形小小纤纤的、坐在织布机前,显得织布机就像一个庞然大物。那女子的衣裳水蓝水蓝、却通体泡在黄色的灯光里,让人看不清衣裳的色泽、将衣裳误以为是月白的。
青碧此时终于凑近了眼看,才发现女子的头上插着两根蓝莹莹的细簪子,可发髻却是一片光秃秃的、不饰金玉,显得朴素异常。屋里的女子用手左右摆弄着梭子——自她唱完歌以后,除去梭子摆动的嘎吱声以外、四周几乎鸦雀无声。
青碧想这女子大抵是个绣娘。这院子四下里有好几间房屋,想必住着的定然不止绣娘一个——她想着,倘若今晚只找绣娘住去、而不惊动院里的其他人,想必明天就能安心跑走了罢?于是她二话不说从绸缎堆里翻起身,径直往绣娘的屋子那儿走去了。
绣娘原先唱歌的时候,早早在余光中瞥见了青碧。她听见一阵轰然巨响过后,院子里晾晒的绢布散落了七八成、就连牵起来绳子也都断了——有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把原先绣好、洗好的布全都给毁了。如今那些绢布脏了,又要叫她起身重新再洗一遍……
昏黄的灯光把绣娘的屋子照得暖融融。自打她点起蜡烛、盖上灯罩,屋子的四周便全部如同琥珀似的亮了。彼时有位青衣人踏着夜色,径直跨过绣娘屋子的门槛。绣娘吓得即刻放了梭子、瞪眼去瞧那人,才发现那人的青衣裙如荷叶似的撒开、原本是个姑娘。
等到屋里的黄光照上姑娘的脸庞,绣娘才终于彻底忘了再拿梭子、在她面前愣住了。那姑娘的眼睛很大、水灵灵的,睫毛如同小扇似的,眉毛弯弯,眉眼间好像在传递情绪。她的脸比绣娘更圆些,因而显得娇俏、显得可爱。
尽管如此,她与绣娘长得依然无甚区别。兴许是绣娘生性安稳、喜爱伤春悲秋的缘故,她的眉毛总是有意无意地垂着,眼睛也总是半阖着。因而她与绣娘虽然长得像,但分明就是两番模样。可二人虽是两番模样,却也是一般水嫩嫩的江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