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北境的冬雪早就褪去了。如今满枝头开得沉甸甸的粉色的花,正随风摇曳在房下。那些花儿好像结在树上的果子,一团一团簇集在枝头。另有一些花瓣如下雨一般,纷纷扬扬的落进走廊里。某个梳着飞天髻的侍女见状,急忙用青色的袖子挡了挡落花。
那侍女最初从走廊的尽头笔直而来。待到春日的微风吹起她的裙裾,她的身子也仿佛被风轻轻吹斜了。随后一群落花便朝她扑面而来。侍女先是闭眼,紧接着睁开眼来。她瞧见廊外的花儿似乎已然开了一树。
和煦的阳光照满枝稍。那些阳光从枝稍一点点、一丛丛倾泻下来,照到树顶底下的花枝上。乍一看花间像是撒满了金粉。侍女只是左右略微张望了花枝,便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做,于是丢下花枝、自己径直往廊前走去。
侍女在几扇古朴的格子门前停下身来。停在门前的她猫下身子、背过一只手去,紧接着把门敲了敲。确认里头并无动静后,侍女遮遮掩掩地打开了一扇门。门内跪坐着一位青衣女子——她的衣服很长,外衣的下摆径直铺展到地面上。
青衣女子不愿说话。她那乍一看白净瘦削的脸庞,两侧被垂髻死死遮住。发髻下面露出她闪烁的耳环,还有她那戴在手腕间的、因长袖的存在而若隐若现的两块青玉镯子。自从侍女瞧见那两块手镯后,便慢慢从门后探出身来,开始逐渐朝女子的脸庞处望去。
“千机,你看我做什么?”那女子把原先侧着的脸缓缓转向侍女。她的一双眼睛深邃而清澈,仿佛里面含着无尽波澜。然而她开口时话语简练,似乎惜字如金。
扒在门口的侍女被那女子盯得有些害怕。未等女子话音落下,她便卸下扒在格子门上的双手、立刻展现出沉稳站立的样子。随后侍女马上变得举止利落,一下子扣起手来,朝那女子略微弯腰作拜道:“可是奴婢打扰到阁主休息了?”
“奴婢方才进来的时候,特地只开了一扇门,还扒特意在门边上,不敢叨扰阁主。若是阁主当真觉得吵的话,要杀要剐、要打要罚,随阁主的便好了。”侍女低头说道。随后不等女子回答,她便又侧过头来、朝窗外嘟囔道:“上次进京,还好阁主无事。”
“我能有什么事?无非是陛下想知道我冥家上下,究竟忠不忠心罢了。”女子一面说着,一面连头也不抬——她说话的声音就好比融化的雪水打在石壁上的声音那般、清泠泠的。在侍女眼中,她又变成了原先那般发髻遮面、侧脸见人的模样。
水鸢远远瞧见千机倚在门口。这时的千机就好像一只精灵的蓝孔雀般,时而蹦蹦跳跳、时而有些惊慌失措。她还瞧见千机身后漫天的落花,像雪屑一样不停飞舞,一片又一片疯了似的地洒下地来。那些落花与千机身着的、明媚的蓝色衣裳交相辉映着。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水鸢在心里暗喜雀跃,想着大雪终于褪去。即使现在寒冷如北境,此时天气也同样转暖。屋子外面落花成群。所有的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除了她桌上那些已然落灰、堆成一座塔的白花花的信件。
那些信件像是被扎紧的药袋一般,用绳子紧紧绑着。其中的每一封信都被糊得严严实实、好像从来没有拆封。事到如今,它们依然闲置在水鸢桌头,哪怕纯粹被当做摆设。当然水鸢也从不拆信、从不在乎它们,就当它们真是摆设。
“还惦记着钟公子做什么呀!小姐你若是做了祝王妃,以后可有享不完的福气。小姐你快瞧瞧殿下他,长得那么修长、那么高,那么英俊潇洒……他以后若是做了你的夫婿,带出去可是引人注目的。”羲王府厅堂的屏风后头,杏儿瞪大了眼睛往阿弦身上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