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鸢被突如其来的阿弦的态度吓得不轻。转过头来的阿弦一手捏着酒瓶子,一边朝游廊里定睛一看,结果发现站在里面喊他名字的正是水鸢。于是阿弦便立刻来了精神,像是个得了某种病一样的人一般的笑道:“阿鸢呐,你居然叫我啦。”
“我还得感谢你救了我。以后就不要再叫我殿下了吧……他们自我十岁以后就全都叫我殿下,那样显得生分得很。我一定要感谢是你救了我。在你给了我那些属于人的快乐、幸福以前,我就是个坐在王座上的、不像人的傀儡。我就是个行尸走肉啊。”
“你可以活成你最喜欢的样子,但我只能日复一日,活成我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所以阿鸢呐……在遇见你之前,我的人生真的只剩下悲剧了。”被夜幕与繁星包裹着的阿弦,脸色愈发的苍白,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的病态。他只一边说着在自己和他人看来都显得糊涂话的话语,一边不顾一切的喝着酒。
以往水鸢眼中的阿弦是坚忍的、是手段决绝的。他同样也是笑容明丽、叫人察觉不出此人内心在揣摩什么的——因此水鸢从来都看不懂阿弦。她认为阿弦一个人就有许多张脸孔,埋藏在他平静微笑着的表面之下。
阿弦一面极致漂亮、一面极端危险,只是从不极端可怜。每当水鸢撞见他在月下不管不顾饮酒的时候,她都似乎会觉得那人不像是阿弦。阿弦似乎不是那般不管不顾一切、只会将自身埋藏进悲伤里的人。阿弦可是最理智的。
但此时夜幕下的阿弦却一声声惨叫着,仿佛在呼唤着生命中最缺少的什么——似乎阿弦自始至终也从未意识到,自己的生命里最缺少的究竟是什么。水鸢瞧见阿弦那般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担心他倘若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她觉得兴许是她怜悯人的本能所致,导致她会关心阿弦。
水鸢还记得自己在北境的时候,唯一会做的与生活有关的事,就是跟在叔叔、叔母后面偶尔煮煮饺子。虽然饺子大抵只有那时的大人会包,但水鸢姐弟几个还可以跟在一旁,为大人做做帮手。
瞧见阿弦如今的样子,水鸢此刻脑海里盘旋的除了那时候包的饺子、便什么也没有了。毕竟她的脑海里除去饺子外,平日里只会剩下些与机关、城池有关的事物,放到这时更不顶用。于是水鸢悄悄自阿弦背后绕开,向一旁走过来的侍女问了厨房的位置。
迎面走来的侍女见水鸢打扮成个小姐模样,看上去总归不像个丫鬟,于是便极其不解的朝她问道:“姑娘您想必是哪院的小姐,您去厨房做什么?倘若做饭的话,让旁的厨子来就是了。再不济还有奴婢妈子们呢。”
“你只管把位置告诉我,我就算去了也无妨。”水鸢只一心想着南境人不怎么吃饺子,想必也不怎么会包饺子。她想着大抵放眼全祝王府,就只有她一个可能会包饺子的人。于是水鸢在得知了方向后等也等不急,直接摆脱了侍女朝游廊前方走去。
那时水鸢急忙绕过那侍女走了,只留下那侍女在后头大喊向水鸢道:“小姐你……是要做甚么啊!”
彼时水鸢来到距离游廊最近的厨房。此时天色已晚,狭窄的厨房内没有别的人,却点着一盏别人落下的、带有灯罩的油灯。那油灯将房里照得通亮。水鸢走近瞧了一眼厨房桌上的案板,结果瞧见案板上放着些糯米团子。
案板上除去四散摆着的糯米团子外,还另有一个摆在一角的碗。水鸢瞧见那碗里装着些黑乎乎的东西,像是黑芝麻掺了别的什么。最后水鸢端着一方小白瓷碗出了屋子,顺着游廊径直往阿弦所在的地方走去。
此时的天空上繁星眨得明亮,阿弦也正和不久前一样,岔着双腿坐在楼梯上饮酒。
水鸢见到游廊口喝酒喝得不省人事的阿弦后,迈着步子悄悄靠近了楼梯处。她发现阿弦身旁竟有一处空位。于是水鸢端着小白瓷碗,在阿弦身侧的楼梯处缓缓坐了下来。这时的阿弦东倒西歪,整个身子如同一根长长的柳条,倚靠在游廊右边的柱子上。
阿弦下意识的一转头,不经意间看到了拿着碗的水鸢。于是阿弦模模糊糊地问道:“阿鸢呐,你怎么在这里呀。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是碗罢。碗里装的是什么?我看不清楚,你可不可以叫我看清楚一点。对了,你怎么低着头呐?”
“阿鸢,阿鸢,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阿弦醉酒问话的间隙,语调里充斥着断断续续,语气里满是放松和亲近。
“倘若我再和你说话的话,你就要彻底晕过去了。来,快吃了它。”水鸢趁阿弦这时还在细碎的说着话,将手中的小瓷碗捧到阿弦面前,又拿勺子舀了一勺碗中的汤。这时候阿弦略略瞧见,眼前有个貌似是水鸢的脸庞正朝他凑过来。
阿弦在心里略微感到欢喜,心想着水鸢终于肯抬起头来了。他看见她的眼神晶亮,正捧着一碗芝麻糊状的东西,似乎是要强喂给他。水鸢不知道碗中的所谓饺子已不再是饺子、也不再是什么汤圆一类的东西,而是一碗被煮的粘在一起的黑白芝麻糊。
正当此时阿弦颤抖着接过勺子,又将那勺子里的东西喂进嘴里——那的确是貌似芝麻糊般的味道。于是阿弦紧接着接过小白瓷碗,一边刨着吃着碗中的芝麻糊、一边朝水鸢问:“阿鸢,你从哪里搞来这个的?这个芝麻糊味道还不错,是谁做的?”
“这哪里是芝麻糊!拜托你看清楚。”水鸢听闻阿弦说他吃的是芝麻糊后,脸上想也不想便挂起了愠怒的神色。不过她转念又一想,她原本打算去包饺子、结果那时厨房里只剩下了包汤圆的料。再加之她原本就不笃定自己会包饺子,于是兴许便把汤圆煮成了芝麻糊罢。
这时水鸢脸上愠怒的神色,逐渐转为了安然平静。不过阿弦听水鸢这样一说,倒在心底生出了怀疑,于是便借着星星的微光艰难的看向碗中的东西——他实在是看不太清。于是阿弦便只好又问:“你这不是芝麻糊,那是什么?”
“是汤圆,不是别的。”水鸢扭过头去不看阿弦,另一边在脑中琢磨着自己方才的糊涂、再或者是阿弦的糊涂。
不过这时夜幕已经完全变成了紫色,星星也已经布满了夜空。那些繁星在紫色的夜幕上闪烁,仿佛就像洒在天空中的银色的沙粒。这时候阿弦快要吃完了芝麻糊,整个人身体的状态由酗酒后的忽冷忽热,变作如今的彻底温暖。
他们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