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云辰便听说一个叫白成焕的遇害了。
听回来报信的侍从说,那个叫白成焕的人是个文官,遇害的时候头上戴冠插簪、脚上踩着官靴,身上披着件深青色的族服。待侍从言罢,一种难以言状的、沉重的愧疚感立刻赶上了云辰的心头——他总觉着他昨天待成焕说完话后,不该愣那么久;他总觉着他发愣久了以后,成焕把他的过慢反应误解为了猜忌,从而酿成了惨祸;他总觉着外头既有兵将作乱,他本就该派人护着成焕的……他总觉着他哪里对不住那个名叫白成焕的人,可却又说不出哪里对不住。
第二日的云辰就这样被莫名其妙的心绪困扰了许久。他依旧藏在某个偏僻宫殿的暖阁内,做着便于隐匿的缩头乌龟。他自知自己的身体太弱,实再不能主事过久,更无法冲出去同人搏杀。他只有副好使的脑子,但好使的脑子同这副垮得不能再垮的身子相比,也实再不能相抵。
他大概只能做个清清静静、受人崇敬的皇帝,尽量避免在一生当中发生太大的悲剧。在这种以政权贵族化为主流的时代里,想做一世明君,惹人瞩目,已基本是个奢望了。
伍
白成焕是在罗城门口遇害的。
那天夜晚,有个戴头盔披重甲的士兵见成焕经过罗城门下,根本不问他经过此处有何目的,直接便朝他的后背处猛刺了一枪。第二天一早,经由罗城门下办宫外差事的皇宫侍从赶忙回来给云辰报信,说有个叫白成焕的遇害了。
近日的云京城中三月已至。白府白成焕所居的院落中,花坛里种下的桃树上,已零零散散开了些粉红的花。白府的院落尽是由青砖青瓦所砌。三月初天气还未盛暖,桃树上的花开的零散,却也在漫无边际的、枯青的瓦墙里头,点出了些有色泽的星点。
昨日因遇害而负伤的白成焕,此刻正悠然自得的倚靠在自家窗边赏花。成焕把半边窗户开着,半边窗户关着,以显示出自己颇有情趣的模样——他这样子倒丝毫不像个负伤之人。
其实罗城门遇害一事,乃成焕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码。他的目的便是为了显现出自身的忠诚,让云辰对他减少猜忌,觉着他是个忠臣——披甲士兵乃他命自家家丁所假扮,皇宫侍从也是他花重金买通的。成焕花了十足的苦心在皇长子云辰身上。不过在外人看来,白氏面对动乱连自身事物都处理得捉襟见肘,根本没时间拯救皇家。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孰真孰假,一见便知”。外人眼中的成焕同真正的成焕终归是有差距的,并且差距还从来不小。
今日成焕院中桃花初放,他也难得在动荡不安的日子里,有了些许怡人情趣。成焕借着这股情趣横竖一想——今日当是问候亲友的上佳日子。他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和他共游过东境与南疆,名字叫做祝南尘。
南尘是祝沉淮的长子,亦是原本的祝王世子。如今沉淮已薨,他也早该当袭爵了。但成焕在这般动荡的日子里问候南尘,亦不是白白寒暄、随意问候,他自是要托给南尘一些重要的事做的。如今朝中局势不稳,而南境富足安定,他当真需要卖个人情给南尘,叫南尘为他做一些事。
成焕叫人拿来笔墨纸砚,随后提笔给南尘写信道:
南尘亲启
别来无恙。
今中央有难,宫中、白府皆遭遇兵变,此时我自身捉襟见肘,早已经无暇顾及中央以外的事物了。但中央祸患一日未除,国家就永无宁日。倘你能趁着西越发兵进京、巢穴空虚之时,领南方十三主城精兵直捣西边云虎城,把西越的老巢牢牢困住,我这边就有法子平定兵变了。你为国尽忠,也同样是替你们祝氏消除天子对你们的猜忌。
成焕念君昔日袍泽之情,今没齿难忘。待兵变平定以后,我也同样会向天子请缨,予你极大的赏识。愿君不论今日于南疆,还是往日于别处,皆永久安康。
白成焕
提笔作罢,成焕将信纸装入纸封中,又将纸封口默默糊好。他唤来方才为他拿东西的侍从,轻声命他说:“我需将这信快马加鞭,送去南边云凰城祝南尘祝王殿下那里。你需记住,送信时候务必要隐秘……别叫那些兵将发现,截胡了去。”此段话说完,成焕的语气突而转变得无比严肃,眼神亦死死的勾着侍从,半点不肯从他脸上挪移开。他接着道,“此事必须要做到,只得成不得败。”
领命的侍从捣蒜般地朝成焕点头,以此表示自己能担此重任。
数日之后,云京城中春雨沥沥。白成焕自家院中的桃树上原本开了点零星的花,可历经这仲春一夜雨打瓣,便也没剩下多少桃花了。白府以青砖青瓦筑府,虽说是为了秉持正统,但倘若连这点零散的桃花点缀都莫名地失了,就显得这片青砖瓦颇枯冷没趣了。
云京城春雨焕晴后的第二天,白成焕虽失了院中的桃花,却得了祝南尘的回信。
南尘在信中言,他愿意帮成焕这个忙。倘他带兵围捣云虎,能使得朝中动乱平定,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为此他宁可不求功名、也求心安。他肯帮成焕这个忙,不单单是看在同成焕有昔日袍泽之情的份上,更多是看在如今朝廷陷于危难、他不可坐视不管的份上。
“予望君日后安康,更望朝廷安康。愿天下河山盛景,永延于世。予为之祈福。”南尘于信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