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伯又是冒雨回去的,似乎每次他和白藤吵了架,都是冒雨回去的,不过这次比上次好点,回去的路走到一半才下的雨。
到了家也没功夫歇着,换下被雨淋得透湿的衣裳,就得提笔给他的大公子、剑冢现任冢主祝月沉回信。
白鹭的人手白藤始终未言明生死及去向,包括与草乌四人的冲突,他亦是以一句“意外”了事,现在除非找到那几人,不然这谁都知道不是意外的事就真要以意外收尾了。
其实白鹭手里的人黄伯早就疑心没有殉主,至少没有全部殉主,假使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很多莫名其妙的事就都有了解释,比如查黑衣底细那回,好端端的,白藤怎么会知道他瞒下了部分消息?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已先他一步拿到了一切有关黑衣的资料,而让他再去查,一是为了不暴露他手下那批人,二嘛……他也想借此探探他的忠心有几分。
黄伯知道白藤不信任自己,但是不信任到如此地步,还真是令一向自负的他有些吃惊兼懊丧。
倒让白藤给说对了,他现在可不就是两头做狗么——大公子只让他看着白藤别离开流风城的地界,说难听点这活与狱卒有什么差别?随时可以来人替掉他;白藤这边更别提,要不是看在白鹭求情的份上早杀了他了,他对白藤仅存的价值也就是在他寻衅滋事之后给他擦擦屁股。
回想起年轻时那些丰功伟绩,黄伯不禁有些感慨英雄末路,尽管从未有人说过他无用,然一切尽在不言中,单看这回冢主明知他身在流风城却另派了杀手来就能明白,曾经再高的武功再精妙的剑法都随着年纪渐老成为过眼云烟,从前的剑冢第一杀手现在仅剩的用途就是看守照顾白藤,然后慢慢老死在他乡,死后能否落叶归根都是个未知数。
想到这,黄伯悲从中来,抬手抹了一把辛酸泪。
早知现在,还不如当年和小姐一并死在火海里,到底能落得个好名声。
感慨完了,麻烦事依旧得接着处理,要是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恐怕大公子会直接给他安排个地方养老,彻底不再用他。
琢磨了半天,他决定从老嬷嬷下手,宅中一干大小事都是她负责的,难保不知道些什么。
白家的下人房紧邻后门,挨着杂物间厨房之类乌烟瘴气的地方,除了牵马,白藤从不往那去。出了后门则是一条极窄的死巷子,白天也不见什么人来往,更别提深夜,黄伯趁月黑风高潜了进去,提早等候在老嬷嬷房门前。
白藤每日卯时练鞭,老嬷嬷得赶在他起床前备好早饭,一般鸡叫第二遍就起来了,五更的天还黑漆漆的,黄伯一出声,把她吓了一大跳,所幸她是个哑巴,不然一嗓子叫出来非把白藤吵醒不可。
黄伯不敢耽误时间,赶紧说明来意:“少爷受伤的事你应该知道,我要揪出来伤少爷的人背后是谁,但是少爷倔,不肯跟我说,所以我来问问你,少爷受伤前可有什么异常?”
老嬷嬷心中疑窦顿生,她早在上街买菜时就听见有人议论少爷杀了人,尸首都让官府带走了,去仵作房里一看不就知道是谁?怎么还要查?
黑灯瞎火的,黄伯也看不清老嬷嬷脸上的表情,还以为她沉默是在回忆前段时间的事,耐心地等了好一会,才见她比划道:“不见有什么异常,能说得再细一些么?”
黄伯一直当她是个质朴本分的老人,不知道她为报白鹭的恩情已被她收用,保护少爷在她心里那是比自己的命都重要的事,就算真有异常也不会透露给谁。看她想不起来,他提醒道:“比如和什么陌生人有来往?或者有谁给他送了什么东西?”
老嬷嬷还是没能弄清黄伯的目的,出于保护白藤和她所看到的,她比划道:“少爷最近只和黑公子有往来,甚少出门,更不见府里来什么人。我只是一个下人,不如一会少爷醒了你直接去问他。”
“罢了罢了,可别让少爷知道我来问过你这些。”黄伯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撒了一个蹩脚的谎,“是我自己气不过想给少爷报仇,让少爷知道了不好。”
再三叮嘱过老嬷嬷把紧口风,黄伯急匆匆地从后门溜走,转去了黑家门口等着黑衣出门。
老嬷嬷净过手脸开始生火做饭,黄伯今天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堆话,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还是尽快让少爷知道比较好!
黑衣的酒坊打烊晚开门也晚,辰时四刻才下门板,黑衣现在每天下门板时会去巡视一圈,回来再直奔隔壁去寻白藤。流风城不大,从家门到酒坊一来回只需半个时辰左右,因此黑衣出门很晚,黄伯等得十分焦灼了才见一辆四匹照夜白拉的车悠悠停在门前,又等了半天,朱漆鲜亮的大门终于打开,黑二少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出来了。
“黑公子!”黄伯跑上前拦住了要上车的黑衣。
一看是黄伯,黑衣困意全无,还当是白藤出了什么事,立刻跟着黄伯一块皱起眉来。
“黑公子,我本不愿打搅你,实在是现在的事有些麻烦,不得不……”黄伯脸上的无奈和焦虑半真半假,还真把黑衣给唬住了。
“慢慢说,黄伯,可是小白出了什么事?”黑衣嘴上让黄伯慢慢说,手指却已经捏紧了扇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小白无事,不过这事确实和他也有些关系……”黄伯先给黑衣吃了个定心丸,然后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上次小白在碧湖楼受伤一事,经我这几日的探查是中了人的计,他脾气不好,让人利用这点故意把他引到了碧湖楼想对他不利,这才……”
黑衣瞬间冷静下来,挑起眉,暗暗思量着黄伯话语的可信度。
只听黄伯接着说道:“他在流风城声名狼藉,想必黑公子也多少知晓,仇家太多,要害他的人无从查起,所以我才来问问黑公子,可曾见他和什么鬼鬼祟祟的人来往或者收到什么东西没有?尤其是事发前的……”
黑衣竖起扇子挡住耷下的唇角,心中一声冷笑。
白藤觉得黑二少傻,那是因为黑衣一看见他脑子就转不起来,旁人觉得黑衣傻,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个十六岁就能独自撑起一家酒坊并慢慢做大的人,傻?心眼不多成筛子才怪!
黑衣是亲眼看着白藤收到大黑鸢送来的信然后整装出去的,那架势任谁看了都是预备出去挑事,何况白藤心思那么重,能轻易就让谁给哄骗去赴一场鸿门宴?他都没这个自信!
黑衣好言安抚了黄伯几句,心里马不停蹄地联系前后对他的用意做着推测。
大黑鸢他不是第一次见了,两次到来都是为了送信,作用应该相当于信鸽,从白藤与它的熟稔程度和对信件的信任程度来看,给他传信的必定是相隔较远的亲近之人,至少是知根知底的,既是自己人,又远在他乡,如何会与流风城的人勾结做出害他的事呢?而且凭白藤的脾气,如果他杀的人背后还有人,绝对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怎么会在好几天后突然放手让黄伯来处理?他们的感情似乎还到没这么深,真实有这么深的话,黄伯还用得着连白藤与谁来往都要问一个外人?
据此足以推断出:黄伯在撒谎。至于撒谎的目的,应当就是他最后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