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生活讲究,即使睡在酒坊狭小的厢房里,该有的用度也是不能少的。从白藤的视角看过去,一张香木的架子床就给厢房空间占去了一半,床边有一个同样材质的面盆架和一个衣桁,桁上挂着一件雪白的外衫,靠窗的地方似乎还有张桌子,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推了推门,没有上锁,进去后果然是黑衣俯在窗前的桌案上,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连有人进来了都没发觉。
白藤掩上门,无声走近,随后差点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了个跟头。
屏住呼吸,他心情复杂地看了眼醉成烂泥的黑衣,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身家清白的阔少,有什么幺蛾子可搞的?尤其还是个不怎么聪明的阔少!
不过醉酒这个缘故白藤还真是没想到,他活这么大,第一次见着醉酒能醉得连睡好几天的人。
自嘲一笑,白藤转身打算离开,却不料袖子被黑衣一把抓进了手里。
“藤喵喵。”黑衣还以为是在做梦,没有见到真人那般激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要靠近,结果一个踉跄跌进了白藤怀里。
白藤不耐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谁知他又哼哼唧唧地凑了上来,牛皮糖似的,怎么甩都甩不脱,浓烈的酒气和三日没洗澡的酸味熏得人头昏脑胀。
按说一整坛千日醉让黑衣醉个五六天不成问题,不过他酒量好,到了今日第四日已经清醒很多了,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变着花样昏睡,仅仅还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而已。
黑衣被推坐回椅子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白藤拽进怀里,抱猫一样横抱了起来,一张酡红的脸在白藤脸上脖子上蹭来蹭去,还咬了一口猫耳朵。
醉酒的人没轻没重,一口下去咬出个显眼的牙印,半是惊的半是疼的,白藤头皮一炸,凶相毕露。
一巴掌拍开黑衣作恶的脸,他挣扎着离开了他的怀抱,黑衣一看到手的猫要跑,登时不乐意了,捉住对方的手大力一甩将人甩到了桌上,头压住白藤的胸口,一双湿漉漉的眼瞪着他,可怜巴巴地眨啊眨:“藤喵喵,你别走好不好?”
白藤后腰磕到了桌沿上,疼得眼冒金星,黑衣那双不老实的手又凑到了他的脸上,不停地捏啊捏,硬是把苍白的一张脸捏出来几分红润。
白藤的耐心终于让黑衣耗尽了,手臂一挥,直接把他掀到了地上,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后院除了酿酒的大缸外还有一口井,本想直接离开的白藤看见井后立刻改变了主意,拎起一桶井水就回了厢房。
伙计一给客人伺候走,赶紧就来了后院,没想到一进来见到的就是白藤拎着水进厢房的身影,他吓得一路小跑跟过去,但见老板靠着墙委在地上,一桶冰凉的井水兜头浇下,都来不及阻拦。
白藤回头,阴冷的眸光扫了吓傻的伙计一眼,做了个“请出”的手势。
黑衣让这一桶凉水给彻底浇醒了,他一抹脸上的水,发现梦里那个人近在眼前,要是白藤脸色能再好一点,那这可真是能把他感动到哭出来的一瞬。
黑衣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梦里做了些什么,瞬间出了一身白毛汗,躲避着白藤凌厉的目光慢慢往门口挪。
一支毛笔掷出,稳稳插进门后闩住了门。黑衣见跑路无望,转过身努力挤出来一个自以为温良的笑容,试图装傻。然而目光接触到白藤脸上的指痕和耳垂上的牙印时,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崩塌了。
“这是想起来了?黑二少?”白藤挑眉嘲讽道。
黑衣在心里开始数自己触了白藤多少霉头,越数心里越凉,直觉这可能是二人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想到此,他全然不复醉酒时的嚣张,蔫头耷脑地偷偷瞟着白藤,想靠近又怕自己一身酒气熏到他:“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
怀疑他在背着自己干什么坏事这种理由当然不能说,于是白藤先发制人:“我不能来?”
“能!你想来我自然欢迎。”黑衣心里狂喜。
黑衣自己爱面子,就以为谁都跟他一样,对于白藤这种不正面回答的行为,他理所当然地脑补出了“几日不见思我如狂食不下咽寝不安眠”这种感人肺腑的桥段,虽然被感动的人只有他自己。
藤喵喵为了他连最厌恶的酒都可以忍受,自己还总是惹他生气,真是不可原谅!黑衣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清醒清醒。
“那个,醉酒时多有失态,藤喵喵你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不理我……”
“只是不要不理你?”听到这么奇怪的请求,白藤不禁莞尔,可惜羞愧万分正在低头思过的黑衣没有看到。
黑衣点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白藤上前,气势极具压迫感,黑衣尽力压制住手上的颤抖,闭起眼准备迎接一顿好打。
等了半天,鞭子也没落下来,反倒是脸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多想了,不然也不会找过来,以至于发生后面的事。白藤这样想着,手上又狠捏了几把黑衣的脸,气出够了就拨开毛笔走了,当然,没忘丢下一句下不为例。
他走了许久,黑衣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兴奋得一蹦三尺高,把大着胆子进来的伙计二次吓了一跳。
藤喵喵想他了!来找他了!他冒犯他之后也没挨揍!他还主动捏了他的脸!
要不是有白藤临走时那句冷冷的下不为例,黑衣真想再喝醉一次。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将酒坊伙计召集到一起,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要戒酒。除了对新酿的酒进行品鉴考查外,他不会再沾酒。
伙计齐齐惊掉了下巴,但看他的表情并不是在开玩笑,酒坊内嘈杂了好一会,大家才慢慢接受了这件事,有好事的伙计忍不住多嘴问了原因,黑衣也不隐瞒,大方答曰:“喝酒误事,而且我的心上人不喜欢酒。”
伙计们登时惊得脑海一片空白,老板的心上人莫非是活活活活……活阎王?!
似是猜到他们的疑惑,黑衣微笑着颔首:“就是方才来找我的那位小白公子。”
酒坊内变得鸦雀无声,在老板的驱赶下,大家勉强各回其位继续忙碌,可心里的震惊是一点没消,大概得缓那么一、二、三……一个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