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云陵山庄的庄主薛聿是个治下严格的人,从不准庄内人随意饮酒放纵,这一下可苦了白霜了。
这人,无论善恶,都逃不开一个字,就是“贱”。
拿着白霜来说,当年怕酒气熏到祝星栖惹老冢主不快,便将每日饮的斗数减了十之八九,二十年间酩酊大醉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一旦上头下了明令不让他喝酒,他反倒心里痒痒,整天变着花样找酒喝。
克制心中对酒的狂热已克制了二十年,如今祝星栖长大出嫁,连孩子都有了,多喝两盅又能出什么事呢?
平日薛聿不时会到山庄巡视,亲自捉拿偷跑下山的弟子和下人,白霜接连被抓几次,罚了几个月月俸后,只好将肚子里的酒虫强压下去,再不敢偷跑下山,后来还是几个外门弟子为了贿赂他,才让他知道了西山酸枣林中那条隐蔽的小路。
现在薛聿闭了关,祝星栖又是个温柔随性的,弟子们和白霜都如同松了缰,整天跑到山下去野。
山下酒肆的老板与白霜早早相识,近日来见他每天都能跑来喝酒,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那日白霜也是喝得有些多了,大着舌头嘿嘿一笑:“姑爷闭关了,现在庄子没人管,我不趁这时候多来几次,过几月姑爷一出关,怕是想来都来不了喽。”
闻言,邻桌几个江湖人竖起了耳朵,不过云陵山庄声名颇高,山下从不缺慕名而来的俗家子弟和江湖人士,故而白霜虽看到了他们,却没过多关注,和老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就算庄主不在,总不至于连山门都没人守了吧?马上天就黑了,霜老哥还是快些回去吧。”老板见白霜有些醉了,好心提醒道。
“嗐,没事!你有所不知,”白霜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又给自己满上了酒,“现在回去正好跟守卫打照面,我过半个时辰再回去,就赶上换防的时辰了,到时我绕开正门走西山那条小路,嘿嘿~没人发现得了我。”
老板被白霜狡黠的模样逗得一笑,无可奈何地又给他上了一碟花生米。白霜抛了一颗花生米入口,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出去啊,这回再让姑爷知道我就得挨板子了。”
老板应声称是,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云陵山庄这点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荒月宫知晓了。
白霜自知愧对小姐姑爷,一直俯在地上不敢抬头,不待祝星栖多说,声声震天的尖锐痛嚎就从前山传来了,那声音已经不似人能发出的,像是困兽最原始的嘶吼,听得人毛骨悚然。
祝星栖不敢想荒月宫是使了怎么样的手段,她挥袖掀倒灯台,火焰瞬间吞噬了垂落的帘幔,连成一片。火光里,她挂笑的面庞无比柔和,然而再看那双眸,却是要溢出来的哀戚:“我既嫁入云陵,便誓要与夫君和整个山庄共存亡!白霜,你无心之失,我不罚你,但我要你护好白鹭和螣儿,护他们一世!将功折罪!你可做得到?”
“小姐……”白霜难以置信地望着祝星栖,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西山已落入敌手,现在你们只有走密道去峭壁取道。”祝星栖挥剑将一张燃起的桌子劈翻,碎裂的木块带着火苗掉落在地,眨眼间窜起极高,隔开了她与白鹭伸出的手臂,“还不快走!”
弟子狠狠一抹眼泪,率先带着一众仆婢跑出去找白风了,白鹭眼里含着泪,朝祝星栖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地抱着薛螣进了密道,白霜匆匆跟着行了一礼,垂头紧随其后,二人无言地走在狭窄幽深密道里,很快就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了,只有沉闷的脚步带起的回声,擂鼓一样擂在他们揪起的心脏上,震得心发麻。
白鹭冷硬着一张脸,白霜则是哭丧着一张脸,理智强迫他们步步坚实地踏在路上,但笼罩在心头的一团阴霾始终挥之不去,回声听得久了,竟生出了密道里另有其人的错觉,他们越走越慌乱,头都不敢回,仿佛一回头就会撞入荒月宫张开的大网似的,在这长得令人绝望的甬道里,惟有低头看到薛螣那张小小的睡颜时,白鹭才会感到些微的心安。
只愿小姐和姑爷能够化险为夷,求求了!
上天注定不会听从人的渴求,他们最后一次见到祝星栖那张如花的笑靥,便是在方才熊熊的火焰里,看火光给她的轮廓描上一圈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