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纳里一声妈妈还没喊完就被捂住了嘴,然后看着爸爸在前面蹲下,斯黛尔半梦半醒间被哄着托着趴到了狐狸爸爸的背上。
狐狸妈妈小声道:“你别把人家吵醒了。”
刚被亲妈吵醒的提纳里:……行吧。
他只能认命地站起身,跟着父母一起从山洞走回家。雨已经停了,空气湿漉漉的,趴在狐狸爸爸背上的斯黛尔忽然耸了耸鼻子,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狐狸妈妈顿时担忧起来:“不会感冒了吧?回去赶紧煮碗姜汤喝,别弄到发烧了。”
至于姜汤谁煮?夫妻俩千里迢迢赶来接孩子已经够累了,狐狸妈妈又得照顾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姑娘,自然只有提纳里扛起这种重任。
鼻尖围上布条煮汤的提纳里被辣得连打几个喷嚏,他端着热腾腾的汤碗来到室内,小声抱怨:“不是有专门的用水冲一下就可以喝的红糖姜茶吗?为什么一定要煮一锅出来呢。”
狐狸妈妈瞪了他一眼:“就你娇气!你以后不是要当巡林员吗?连碗姜汤都不会煮,碰到林中生病的旅人怎么办?”
“噢,好吧。”
提纳里只能应下,眼巴巴地看着妈妈把姜汤喂进斯黛尔的嘴里。
唉,上次看到妈妈这么温柔的时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了,果然还是当女孩子比较好啊。
——
雨落下的时候,一封信从枫丹飞到了须弥。
有着阳光般璀璨金发的少年带着诧异和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是母亲法拉娜的来信。
那个漂洋过海重新找到新生活的女人再次被轰动社会的新闻勾起了回忆,这对她来说其实并不愉快,因为她会想起自己曾经深爱的丈夫,想起曾经的快乐,并再次陷入痛苦之中。
但夏洛蒂报道中面上带血的少女和她记忆中那个在祖母棺前被打得满口鲜红的小孩重叠了起来,她愧疚自己的不作为,她明明那么早就接触了事情的真相,却没有去为之做些什么。
尤其是她看到报道上那张出自夏洛蒂父亲之手,在吹鼓的海风中茫然转头,与海鸥合影的明媚照片。
她想,斯黛尔应该是如那张照片一样充满活力的。
她写信告诉自己温柔的孩子,对他说:【亲爱的卡维,我的力量微乎其微,可我还是想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为了弥补我心中的负罪感。斯黛尔的话并非她的编造或记忆混淆,如果有人为此提出质疑,我希望你能拿出这封家书,告诉他们,我,法拉娜,曾是这场家暴的目睹者。】
思绪敏感的女人孕育出了她共情能力极强的孩子,她相信,哪怕卡维与斯黛尔素不相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帮助她。
【想起斯黛尔,我仍倍感痛心。我与她只见过寥寥数面,那时你的父亲仍在,我们的家太过美好,以至于我以为家庭都应如此,可斯黛尔却没有,她看向母亲的眼神带着嘲弄与绝望,那不该是一个孩子所拥有的眼神。】
【最疼爱她的,与她没有血缘的佩尔塞女士早早逝世,我那天抱着她,只觉得全世界的眼泪都融化在了她的眼里。后半夜我与你父亲守夜的时候,我忍不住落泪,我想:她和她哥哥都那么小,在所有长辈去世的情况下,他们该怎么办呢?】
【有人指责斯黛尔懦弱,质问她明明拥有如此惊才绝艳的天赋,拥有这么多人相助,为何却直到此刻才揭发她的母亲?但是卡维,我的孩子,我相信你比我见过更多的人,你比我更懂其中的缘由。】
【帮助她吧。爱你的,法拉娜。】
法拉娜的信件洋洋洒洒写了很多页,除了有关斯黛尔的,还有她在枫丹的日常,以及对卡维的关心。
卡维看得心都暖暖的,母亲的关心让他消散了些许的孤独感,但他又忍不住去想那个没有母亲关爱的女孩的生活。
共情能力太强有时候会成为负担,哪怕他不曾感同身受,看着报道还有母亲的文字时,他的心也忍不住阵阵抽痛。
卡维不止一次深入沙漠,接触过很多贫困地区的女孩;他也接触过豪放的大客户,见过富贵人家的女儿。
但不论贫穷还是富有,只要思想贫瘠,那些姑娘们的下场都不好。
他见过拼尽全力逃离家庭的女孩独立自主地活着,也见过家境贫困的女孩好不容易靠读书给自己争取了自由,她们似乎都被疼痛构建了强大的躯壳,可卡维在短暂的接触后却发现她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上的缺陷。
有性情冷漠的,她已经再也接受不了任何人的爱意,孤独地行走在人世间,逃避他人友善的枝桠;有人格缺爱的,尽管能力强大,却仍被男人骗得分文不剩,抽泣地责问自己是不是不配被爱。
她们有能力吗?当然有。她们不去反抗有罪吗?当然没有,谁也指责不了她们。
有人蹉跎一生都不能接受自己是不被父母所爱的孩子,越是被苛待的孩子,往往能成为最孝顺的孩子,期盼自己的付出能让父母悔过,把爱分出来一点。
卡维忙忙碌碌地行走接触着许多人,他怜悯同情,心痛的是他,不作为的也是他,明明与他无关,却总为此愧疚。
于是他抱着不知如何缓解的心态,通过多方打听后得知了斯黛尔如今的去向,一路赶到了化城郭。
斯黛尔、不,应该是林缈。
卡维在询问中得知这才是她的真实姓名,斯黛尔是她母亲将自己的心愿强加在她身上诞生的名字,与妹妹黛琳娜饱含美好期愿的姓名一点都不一样。
不能因为斯黛尔更好念,就忘却她真正的名字。
他想把母亲的信件交给她看看,告诉她不要萎靡不振,不要难过伤心,哪怕是曾经只见过几面的法拉娜都一直惦记着她,这世上一定有更多的人喜爱她。
可等他一路在指引下真正见到故事的主人公时,却看见了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女孩。
抱着乌德琴的黑发少女将长发高高束起,她垂眸拨弄着琴弦,向身边的狐狸少年询问着什么,不多时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连带着悠扬的琴声一同传出。
少女的笑与他见过的都不太一样,并不如太阳灿烂,也不如明月温和,是星星那样狡黠闪烁的样子,没有强大的感染力,可群星置于夜空中亦闪耀夺目。
星光撞入了天堂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