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的行为更加难以自控。
钟离显然没料到会有这种异变,他走过来轻轻抚摸我的脑袋,低声说:“冷静点,魈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是这几天的训练过量让你感到不适,我们可以重新调整,换一个更适合你的方式。”
我磨了磨牙,齿下的身躯温热柔软,但并没有因我的行为受伤。
钟离叹了口气:“缈缈,听话。”
钟离的声音仿佛有特殊的力量,一字一句温和有礼,一点点拂去我烦躁的心绪,我望着前方发呆好久,呜鸣终于渐渐停下,我变回了人形。
我跪坐在地上,将由魈化身的金羽青鸟拢在手心。
我向他道歉:“对不起。”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不去接触,我就真的不会再受他们的影响。人的心理实在是一个难以研究的东西,明明我一直告诉自己没必要为那些过去难过,经历时光的洗礼,记忆中的话语已经变得无害,再没有杀伤力。
可原来那些词依旧会刺痛我的心,它就像我结痂的伤口,忽视的时候温和无害,但扯起袖子看见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回忆起往昔所有细节。
我很内疚,又痛恨自己时隔多年都控制不好情绪,将自己的阴郁宣泄在无辜的人身上:“我只是很讨厌别人对我说【为你好】,对不起。”
这沉重的三个字贯彻了我的人生,是我痛苦的起源,心脏深埋的尖刀。
手心的挣扎开始变小,我想,魈应该是不懂我为什么会因此反应剧烈的,但他只是表面冷漠,并非不爱人类,他知道我是因为他的话而难过,也会为此担忧愧疚。
感受到他轻轻啄了啄我的手指,我打开手心朝他望去。小鸟金色的眼瞳注视着我,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眼泪从眼眶掉了出去,但好像我并不悲伤,我不知道我应该维持在何种情绪,我觉得自己因为魈一句不经意的话情绪崩溃太小心眼了,像个斤斤计较的神经病。
我任眼泪颗颗砸下,光穿透泪珠,我马上被吸引走了注意力,甚至试图透过快速掉落的水滴观察光的形状。等我意识到自己居然走神后,我这才心里一惊,开始回忆自己的这一瞬间的状态。
情绪失控、注意力难以集中、易怒。
抬头茫然地朝外望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应该找个医生。
重生以后我自然就停了药,我高高兴兴地活了十个年头。佩尔塞女士是我的避风港,艾尔海森是我的浮舟,赛诺是天空盘旋陪伴的飞鸟,生活偶有风浪,但最后都平安无事,我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我一下一下地抚摸手下温暖的羽翼,像我从前对被我突然发作而吓到的朋友们解释那样对魈说:“不要担心,我没事,我不是因为你的话变成这样的,是我本身的问题,给我点时间缓缓就好了。”
人心太脆弱,仅仅一个关键词,就让我的病时隔多年再次复发。
——
尽管有我的解释,但魈也一如我从前的朋友一样对我愧疚难安。
他见我肉眼可见的憔悴,瞬间想起了我小时候他没给我关窗开暖炉导致我感冒发烧的事情,觉得我像个棘手又脆弱的玻璃娃娃,有时候明明他什么都没做我就不行了。
久病成医,这么多年来我早已习惯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困难,很痛苦,但对于一直在父母面前小心翼翼维持“完美”的我来说已成习惯。
再加上病症只会间接性发作,其实只要一段时间我就能恢复正常。就像上辈子的心理医生对我说的,按时吃药,积极配合治疗,心理疾病并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
但魈不是医生,他只知道我状态很糟,哪怕我对他微笑,他也依旧会在每天空闲的时候悄悄观察我,看我情况如何。
钟离又给行允寄了信,告诉他我吹了晚风着凉,现在在望舒客栈养病,得再过段时间才能回去。
行允在回信里哭天喊地地哀嚎,不住地让我注意身体,然后又顺便吐槽了一下他的弟弟行秋最近总爱往外跑,行老爷以不能两个儿子都当混账为由,彻底掐死了行允自由的心。
噢,可怜的孩子。
我真心实意地为行允悲叹一声,然后收起信纸,看向慢条斯理泡茶的钟离先生。
眼前的双手行云流水,一番我看着都头疼的复杂步骤结束后,钟离先生把茶杯放到了我的面前:“喝茶有助心平气静,来一杯吧。”
我接过茶抿了口,有点烫,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影子叹了口气:“钟离先生,你能不能跟魈上仙说一声,我真的没事,他那么忙,没必要天天来看我的。”
这感觉就像上辈子朋友家养的玄凤鹦鹉,小鸟不小心咬伤了主人,连着几天都会心虚地偷偷观察情况,弄得朋友哭笑不得。
魈的即视感真的太强了。
但钟离却对我说:“或许他是无意的,但无意中带来的伤害亦是伤害,他担心你,亦是关爱你。”
“可这真的不是他的错,我知道自己的缺陷,说起来更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毕竟突然发脾气的也是我……”
“缈缈。”
钟离温和又严肃地打断了我的话,他微蹙着眉头,双目注视我:“你对自己太苛刻了。或许在须弥时学业繁重,也或许在你父母面前时你想要做得更优秀,但这里没有功课,也没有父母的要求,你可以更任性一些的。”
空气一时安静。
我垂下眼帘,一点一点喝着杯中剩余的茶水。钟离很有耐心,他并没有催促我立刻作出反应,哪怕我早已喝完茶水,只是无意识地咬着杯壁也没说什么。
等我终于放下杯子后,他才重新对上我的双眼。
我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搬着椅子做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钟离先生偏心!”
钟离笑问:“哦?小友何出此言?”
我摇了摇他的手,说:“我三天就练得能跑会跳攀岩走壁了,三天诶!为什么你只夸魈上仙,不夸我!”
钟离眉眼弯弯,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这倒是我的过失,居然厚此薄彼了。缈缈,你做的很好,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一直都做到了最好。”
我眼眶一红,立刻变回了猫咪的形态,窜上他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地用脑袋蹭着钟离的脸颊。
我的尾巴高高翘起,朝窗边喊了一声:“喵!”
魈上仙,我原谅你啦!
风止树静,窗外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