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筠犹豫了许久,还是应了下来。杨云起见此,像是松了一口气,解释道:“那龟符的势力若是真的联合西域,对我朝恐怕是极大的威胁。若是他们发现你去西域调查此事,就更为凶险。茉莉家中在康居当地势力颇为盘根错节,有什么需要大可依赖他们。”
他站起身来,漫不经心捋了捋衣褶,随后认真对她道:“筠筠,如今我将那达拉布打了,商队出行,我不便再去送行。你我今日别过,你独自在外,一切小心。”
这话说得杜筠措手不及。她今日前来之事想着交代些契书文件,却不想今日便要与他告别了。此去一年半载,两人都不再相见。如今他决定入朝堂去,而她也已决心要去东市涉一涉那是非。待她回来,也不知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她很是不舍,那些她一直以来都祈望能够慢下来的时光稳步向前,丝毫也不留情,终究是留不住了。
她想要拉住他,却终于制止了自己出格的冲动,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定在原地。
这些日子,达拉布三番五次要挟,也早已将她的耐性推到了极点,横竖她过几日便离开,不如趁今日结了这心结。
她不敢看她,只是轻轻启唇:“阿起,你就一点都不好奇,达拉布所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杨云起不曾想她忽然提起这茬,她如此躲着达拉布,定是有什么被其胁迫之事,他不曾想过要问,只是轻轻拂了拂她的手臂,算是安抚:“你若是不愿意,不必与我说的。”
杜筠摇摇头,下意识地咬住下唇,身体不知觉地僵硬,不知道要怎样向他开这个口。
场面一瞬间陷入僵局,气氛尴尬。杨云起见她这个样子,也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阿言见此情形,拉着一旁尚在懵懂的阿园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了杜筠与杨云起二人在厅内。
杜筠内心斗争了许久,狠下心来,抬眼正视他的眼眸,微微颤抖:“阿起,临走前,我想与你确认一件事。它在我心头许久,我曾害怕听到答案。可是如今你我身处此眼下的情形,我怕再不问,往后都没有机会再问。”
她低下头,藏起自己几不可闻的哭腔:“阿起,我若说我心悦于你,你可愿同我一起?”
“我不愿。”这一声回答干脆利落,没有给杜筠留下一点紧张的时间。不知为何,杜筠那一瞬间觉得松了一口气,相比被拒的失落,她更有一种尘埃落定感。
她想要挂上温婉坦然的表情,维持一下这古怪氛围下的体面,却能感觉到自己脸上表情并不受自己的控制,一瞬间便有几番变化,也不知,落入杨云起的眼中是什么样。
末了,她微微侧过脸,亦有些苦涩:“阿起,你我熟悉至此,你是一点都没有想过这件事吗?”
“也不完全是。”杨云起叹了一口气,“我有些察觉到了,可你不说,我又怎好开口问。若是我的感觉错了,倒显得我居心叵测。如今你终于愿意开口,我很欣慰。”
他伸出手,想要拍拍她,又还是犹豫着放下:“我知道你我关系匪浅,这镖局中的人,我身边的朋友,有谁不知道你?可是筠筠,我是真的拿你当好友。”
往下的那些话,杜筠全都记不得了。她只是自嘲,最初那些年的所愿所求终为她带来了今日的因果,她如何不算是求仁得仁。
她无数次问过自己情之所起,却发现它埋藏于这些年间所有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也曾无数次试图从这举手投足之间窥探他心中所想,终无定论。
她不是一个聪敏之人。可如今亲耳听他所说,这些年的纠结,也算有了一个了结。
不论他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这是杨云起想要给她的回应。
他将她送出门去,与她别过。扭头看向阿言探究的眼神,无奈笑笑。
“那点心思都摆脸上了,我怎会不知道。只是她从小心气儿大,想要什么就非要到手。如今想要与我一道,最多三分依恋,剩下七分都是执念。”他顿了顿,“她现在只有我,便如抓住了稻草一般,可若是真的只困在我身边的那方天地,只怕她迟早都会后悔。”
****
不曾想,到第二日,达拉布竟登门道歉来了。
说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透漏杜筠的秘密,他出于好心,想让杜筠与杨云起将话说明白,却闹过了头。如今挨了打,已回去思过,从此再也不掺和杜筠与杨云起之间的闲事。
杜筠听他道歉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怨气,便知杨云起昨日打他打的狠了。
如今她已将所有事都与杨云起说开没了顾虑,不日旅途中还要仰仗他,也有意不再深究,稀里糊涂地过去便也罢了。
又三日,商队整装待发准备出行。杨云起果真没有前来,唯有茉莉前来送行,她将家族中的信物交与杜筠。
那信物呈长条型,通体染红,镶金边,正是火焰的模样。牌子后印着一些大约是波斯语模样的文字,听闻念做“帕西”。
大食取代萨珊后,所留存的祆教信徒所剩无几,如今所有人聚作一派,皆称帕西。
据茉莉所说,携此信物,在沿途所有波斯寺中皆有接应之人,商队之中亦将以萨宝之礼待之。
萨宝是商队之中的首领,这支商队的萨宝自然是达拉布,杜筠本就不必担心被人轻慢了去。只是有了这信物,杜筠沿途至西域之后也将方便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