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却道:“杨镖头的事,当然是最要紧的。”她转身叮嘱达拉布:“长安的生意我先替你照看,你陪挽娘去洛阳,有什么消息就拜托镖局的弟兄们传来。”
那厢达拉布正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谁知姊姊竟点名给他派了任务。这满屋子的人,只有他与杨云起毫不相识,自然对眼前的事也并不太上心。他满脸的不愿意,嘟嘟囔囔:“姊姊关心那镖头,为何不自己前去。我去了只怕连人都认不出来。”
杜筠知道,经过先前一事,茉莉不愿对杨云起表现得过于关心了,可眼下的情形,她有些担心也是难免,这才托了这个弟弟代她前去。
只听茉莉斥道:“长安城内的官府衙役,汉商祆寺,没有我在你可走得通这些门道?若非如此,我倒也愿意亲自去洛阳。”
杜筠心中其实并不愿意与达拉布同行,她总觉得拿不准他。虽说知道他是茉莉家中幼弟,可这人的脾性,未免有些......礼崩乐坏。
可之后恐怕避不开与此人的交集,或许还会同行去西域,不好拒了他,不如借此机会熟悉起来。
行商中脾气相合与不合些的接头人总是有的,却没有因此放弃了互利的生意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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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的行囊收拾起极快。不出两个时辰,一行人已在南边明德门相聚。
此行除去达拉布外,还有一个叫陈朝的镖师,是彪子的弟弟。那陈朝带着镖局一众弟兄前来,向她解释道:“兄长嘱托,潼关与峡谷关两地据点没有什么人手,让我带上些弟兄,也顺路护送杜姑娘。”
杜筠心下感激,向他道谢。
陈氏兄弟二人与杜杨二人相识于微时,乃是杨云起早年在漕帮救下的。杨云起赏识二人的胆识,便引了来镖局,二人常常在杨云起外出时料理镖局日常事务,在局内颇说得上话。有他二人在,杜筠放心不少。
长安至洛阳需走陆路。一行人从长安出城一路策马平原,过新丰、渭南、华州,到了华阴已是夜里,潼关城城门必当紧闭。
陈朝道:“明日从过潼关至函谷关这一段地势险峻,乃是此行最艰难的一段路程。不如找个驿站歇下,等天明了出发再进城。”
杜筠心中虽着急,但眼下这个时辰也并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附声应和。
达拉布赶了一路,早已失了耐性,忍不住抱怨道:“这荒郊野岭的,能有什么像样的旅店啊。”
陈朝这一路上看这个二世祖不太顺眼。这潼关城外再艰苦,想也知道比不得大漠中风餐露宿的。这人从丝路而来,却摆着那没吃过苦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装什么,横竖是不愿意跟着来罢了,这才处处找茬,索性阴阳怪气地怼他:“是为难少爷了,咱们大唐两京之间路途萧条,比不得丝路大漠那般膏粱文绣。”
那达拉布初来大唐,言语不畅,大约也是没有听出陈朝话中的讥讽之意,还在那沾沾自喜:“那是自然,我父亲哪能让我真的在商队吃苦呢。”
杜筠心不在焉,听着旁边二人这般拌嘴,很是不耐烦。
这两人不过同行几日,未来大可不打交道的,何苦去闹那不愉快。何况达拉布也只是骄纵了些,富家子弟爱吹嘘也是有的。
她在长安城中做生意,见多了京中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达拉布自是年轻气盛,这点小脾气惯着他些便是。
她想要岔开话题,探探他家中的虚实,便接着达拉布的话往下说,生生将陈朝那呛人的话给堵了回去:“那小少爷的家中必然是大食了不起的大商人家族了?”
达拉布翘起二郎腿来,却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实话跟你们说,我家祖上,从萨珊王朝时起就伊斯法罕最顶级的大家族之一。若不是大食侵占,如今也不会到火寻去,更不会想到要来大唐这般遥远的地方。”说罢摇摇头,对着自己家族的传承与身世一番感叹。
杜筠有些将信将疑,总觉得这小子大约编着故事在装点自己的门面,这倒也不打紧,只是那西域的势力,听起来要比自己所知晓的还要复杂许多。
长安城中胡商势力繁杂,其中往来最多的便是昭武九姓胡,此外大食人为盛。
九姓胡与吐火罗人面相轮廓与汉人相比,五官要更为深邃些,而从大食来的商人更是鼻梁高耸而眼窝深陷,发色非深棕而更泛黄,其实并不难以辨认。
过去几十年来西域征战,萨珊王朝风光不再,黑衣大食取而代之,大部分的土地与住民都归了大食。茉莉平日里说,她从大食而来,却频繁出入祆寺,杜筠心中向来有些困惑。眼下面前有个藏不住话的漏勺,自然是要问明白些,免得日后冒犯。
旁边的陈朝却先开了口:“那敢问阁下家族如今算是哪边的呢?”
达拉布想都没想:“当然是萨珊人。”可随后又心虚道:“话是这么说,但若真要回火寻去,有时也可以是大食人。我家如今大多时候都聚在康居国了,甚少回去。”
他这么解释,听得杜筠双眉高挑,可心中却明白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