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寺丞初见卢霖杉,未曾料他如此年轻,不禁多看了几眼,待回过神来,忙施一礼,谦逊道:“卢大人,能为您效劳,乃下官之荣幸。”
谁知卢霖杉却道:“非是为我效劳,而是大人来主理此案。”
钱寺丞摸不着头脑,按照规定,京中命案确实得大理寺与刑部联合查办,但刑部侍郎乃四品官员,他这个大理寺丞才五品,按理说也得是卢侍郎为主理,他来旁从协助才对。
遂疑惑问道:“卢大人此言何意?”
卢霖杉展开折扇,缓缓道:“此院中适才发生一桩命案,院外守卫森严,无人能出入。整座院落,未见有外来者。仆从们又都各自结伴,皆能互相作证,唯有这厢房中的宾客,成了可疑嫌犯。”
“宾客?”
钱寺丞定睛细看,只见院中女子个个容颜姣好,头戴珠翠,衣饰华贵,男子亦是衣冠楚楚,举止不凡,显然非等闲之辈。
卢霖杉叹息一声,道:“不巧得很,卢某独自一人在厢房歇息,无人可作证,故也成了嫌犯之一。此案,只得全权交由钱大人主理了。”
钱寺丞心头一震:让他这个五品官员去查四品官员是否涉案?这可真是要命的差事。
见钱寺丞脸色骤变,卢霖杉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面露诚恳之色,又道:
“虽然此院中的宾客,或为京中达官显贵的子女,或为陛下赏识的年轻官员,但卢某深知,钱大人乃公正清明之人,断然是不畏权贵,定会秉公执法的,对吧?”
经此一提醒,钱寺丞这才恍然大悟:此地正是长公主每年秋日宴的所在,这些看着穿着不凡的宾客,岂不正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权贵子弟?
钱寺丞瞬间冷汗涔涔:老天爷,他不过刚入京,连大理寺的路都未摸熟,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事儿了!
他原本在京郊一处小县镇任职,两日前才新上任大理寺丞,为的是填补前任寺丞的空缺。
因政绩平平,他十载以来毫无晋升,此番得以擢升,心中颇感意外。
新官上任,他正欲大展拳脚,却不料摊上了这桩得罪人的差事!
此时他才明白,卢霖杉为何执意将此案交由他主理,甚至不惜将自己列为嫌犯之一
——分明是怕查出凶手来头太大,得罪权贵之故!
来时他还心怀大志,欲揪出真凶,立下大功。可如今,他只想夹起尾巴逃得远远的。
钱寺丞擦去额上冷汗,硬着头皮问:“卢大人,敢问此案中的遇害者是何人?”
卢霖杉收起扇子,转身摇摇头,面露悲戚之色,低叹道:
“此次不幸罹难、英年早逝者,正是淮阳侯世子,华威。”
“淮……淮阳侯世子?!”钱寺丞脸色顿时煞白,双眼猩红。
他虽原在京郊小县任职,但淮阳侯府的“赫赫威名”实在如雷贯耳。虽爵位不高,老侯爷却掌握京城禁军,侯夫人更是前任相国之女,满朝重臣多与其为姻亲。
至于这位世子,虽行事荒诞,却在仕途中备受重用,且与太子交情深厚。
两年前,随太子赴东海郡查贪污赈灾案时,世子亲自带兵抄了东海郡王全家,缴获巨款,甚至亲手处决郡王府上下四十余人。
钱寺丞曾听官场老人们说,这淮阳侯府便是陛下和太子手里的一把刀,正堪用着,轻易得罪不起的。
他原本是不信的,直到去年那起轰动全国之事发生——太子竟携京中纨绔在闹市纵马,以至多人伤亡。
据悉,太子尚且被罚了两个月禁闭,可淮阳侯世子却只进了大理寺狱半日,就被完好无损地放了出来。
那时他就明白了,淮阳侯府确实是得罪不起。
可如今,华威死了。
钱寺丞身体剧烈地颤抖,低着头,捏着拳,哆哆嗦嗦道:
“卢大人,发生此等大事,是否应即刻通知世子的家人,以及大理寺和刑部的其他大人们前来共商?我不过一新任小小寺丞……”
“理当如此。”卢霖杉点点头,然而眉宇间却掠过一丝忧虑:
“只是卢某与钱兄皆是是寒门出身,我在这京城也是如履薄冰。今日又与钱兄一见如故,实在不忍心让钱兄空受此难啊。”
见卢霖杉连连叹气,甚至都称呼他为“钱兄”了,似乎真是发自内心在为他担忧,钱寺丞不由面露迷惑:
“卢大人此言何意?”
卢霖杉以扇掩面,声音压低道:“钱兄为官多年,虽经验老道,但初入京城,恐尚未深知淮阳侯府的厉害。”
他摇头叹息:“若得知世子遇难,亲临现场,见爱子惨状,怒火中烧,却闻凶手未明……侯爷一向睚眦必报,而院中皆是与其交好的达官显贵,那这满腔怒火又该发泄给谁呢?”
钱寺丞听懂了他的意思,身躯一震,颤声道:“可……可我好歹是朝廷命官,侯爷再如何位高权重,也总不能把我……”
“性命自然无虞。”卢霖杉语气凝重,拍了拍钱寺丞的肩膀,目露忧虑,“但侯爷在京中权势通天,若要为难钱兄,稍加刁难,怕也不在话下。”
钱寺丞听得胆战心惊,冷汗直冒,连忙道:“此案还是交由大理寺其他大人来处理吧!下官才疏学浅,实难胜任此等重任!”
卢霖杉又是轻叹一声,摇头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还未点燃便熄灭……小弟实在为钱兄前程堪忧啊。”
钱寺丞越听越是心惊胆战,仿佛自己仕途已然到了尽头。再一回头,见满园的人都紧盯着他,压力更增,几乎站立不稳。
他心中惶恐无措,颤声问道:“依卢大人高见,钱某该如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