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退烧药的功效,这一觉他断断续续睡了20个小时,却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有很多人,很多事,摇摇晃晃扑朔迷离,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追,却什么都没抓住。
醒来时掌心只有汗渍,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
徐进休了几天假。
他原本想将安明怀留下的东西收起来,就像上次他们吵架那样,用一个快递箱,将他留下的痕迹清理干净。
却发现根本行不通。
窗台上的窗帘是安明怀换的,他们曾打开窗户,在窗边接吻。
客厅的沙发上摆着安明怀留下的抱枕,他们经常抱着抱枕挤在一起看电视。
柜子上有安明怀买的摆件,厨房里有安明怀买的小碗。
除非将房子推倒重建,不然哪里都有安明怀的印子。
打扫不干净,徐进只能选择适应。
适应所有东西都在,屋子里却少了一个人,仿佛安明怀只是出门远游,却没有买返程的车票。
他将安明怀留下的录取通知书,银镯子,还有那个差点被人偷走的玻璃瓶,单独放进床头柜的一层。
拉开床头柜时,里面新拆封的润滑剂瓶子滚了一下,徐进也只当没看见。
用不了几天,家里安明怀的气味越来越淡,留在他身上的印子也渐渐消失了。
等到后腰的指印彻底消失时,徐进在书房里写了一张字拿去店里。
那天下午明珂没有客人,她正和何雪亭聊着天,忽然听到楼上徐进的声音:“明珂,你上来帮我干个活。”
明珂洗净手上去一看,徐进脱了上衣,正背对着镜子。
她隐隐有股预感,果然,下一秒徐进就说:“帮我纹一下。”
图案徐进已经准备好了,楷书柳体的“安明怀”三个字,字不大,只有指甲盖的大小。
明珂没有多说,只问他:“贴哪?”
徐进想了想:“贴后腰吧,我后腰有颗痣,就贴在痣的下面。”
安明怀很喜欢这颗痣,每次逮到机会,就要舔一舔嘬一口,不如就把他的名字纹在最近的地方。
很快纹身机的嗡嗡声就在工作间里响起来。
针尖带着颜料,刺破皮肤表层,痛意蔓延间,安明怀的名字一点点成型。
明珂手很稳。安明怀出国的事,是方潭告诉她们的,让她们以后别在徐进面前提“安明怀”这三个字。
她们和徐进同时保持起一种诡异的默契,就好像安明怀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去年8月出现在店里的,不过是一场荒诞的大梦,现在梦醒了,一切又恢复正轨。
除了徐进后腰上多了一个纹身。
*
人忙起来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
徐进只是低头拨弄了一下纹身机,再抬头,已经到了8月,树上蝉鸣恼人,片刻不得安静。
徐进给大狗洗了澡,晚上久违地做了个梦,梦到去年这个时候,安明怀推开纹身店的门进来,脸上带着笑,青涩又帅气。
梦到他俩陪方潭去见韩鹏,梦到他在巷子里堵着韩鹏揍,时空一转,被人指着鼻子骂的人就变成了安明怀。
他拉着安明怀,想从巷子里跑出去,但是不管怎么跑,面前的永远都是死胡同。
跑着跑着,他们就失散了。
等睁开眼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梦到过安明怀,也没有在无意之间喊过他的名字。
因为他潜意识里知道,安明怀走了。
他盯着旁边空了几个月的枕头,失神很久,最终拿起手机,找到了程凌的微信。
当时他将学校门口那几个人揍了一顿,不过是往伤口处敷了个创可贴,里面脓包还在,是他不敢挑破。
就算拖得天长日久,也不会痊愈,只能溃烂,留下一个丑陋的疤。
“你知道安明怀当时在学校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这段话删了又打,打了又改,徐进修改几次,终于闭上眼睛,将拇指按在了发送键上。
程凌很快出现:
“哥你总算来找我了”
“我都快憋死了”
“这是你自己问的可不是我主动说的”
“[图片][图片]就是这个女的,来学校门口发传单,内容你自己看吧”
“安明怀不许我主动告诉你,但是你自己来问了,我不算违约,你可别把我供出去”
徐进手指颤抖到几乎拿不稳手机,窗外阳光晴好,他脸上却连一丝血色都没有。
曾兰……
曾兰!
上次是奶奶,这次是安明怀。
舆论可以逼死人,更何况在学校这种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传单上的每一个字眼,都是冲着安明怀性命去的。
随便换一个心理脆弱的人,估计已经从教学楼上跳下去了。
曾兰就像一条躲在阴暗处的毒蛇,每一次出现,都是奔着置人于死地去的。
他用尽全身力气,强忍住将手机摔出去的冲动,对程凌说了声谢谢,然后拨通吴飞的电话。
“帮我找几个人,盯死杜家,我知道杜耀国起家时手段不干净,我要搞他,我要曾兰死!”
吴飞消息灵通,干活又利索,不到一周时间,就帮徐进找到了两个关键人物。
车子在路上摇摇晃晃,吴飞用力握住头顶的把手,说话声音都被颠得发抖:
“当年杜耀国弄死了人,靠找人压下去的,连钱都没赔,苦主想要个公道,被他找的人打断了腿,你要是能说动他们当人证,估计能翻案。”
早年杜耀国干运输的生意,撞到个外出打工的小伙子,原本人没死,他一时慌了神,回来几次活生生将人碾碎了才罢休。
杜耀国做事够绝,明明是他撞的人,小伙子却反被杜耀国买通的人打成“拦路抢劫”,一条人命就不明不白地了结了。
他俩到达目的地后,发现这人家里说一句“家徒四壁”毫不为过,放眼望去一点值钱东西都没有,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桌上两个保暖瓶。
看到他们进来,跛着脚的老头子招呼着要倒水,吴飞连忙自己动手。
徐进不喜欢和人说废话,直接从手提袋里掏出几摞现金放在桌上:“我知道你们想给冤死的儿子讨个公道,现在扫黑除恶盯得紧,能给你儿子翻案。”
老头和老太太都不敢接,生怕徐进是来做局骗他们的。
徐进将手提袋放炕桌上朝两人推去,“我知道你俩身体不好,没几年好活了,你们要是闭了眼,这案子就永远翻不了了,你们难道愿意让儿子死不瞑目吗?”
老太太动了心,她尿毒症一直得吃药,一天不死一天拖累家里,就算翻不了案,有这笔钱,老头子还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徐进又给他们打了一剂强心针:“只要你们愿意出庭,律师我去安排,你们什么都不用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