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婼没有放弃,继续讨好道:“大师父,我今天遇到一只花皮小猪,看起来很香嫩,你想吃嘛?我去抓给你吃呀。”
还是没有回音。
也许,大师父又开始入定了,根本没听见她哭,也不在乎。
阿婼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算了,大师父根本不在乎她,也不喜欢她。
她就是他路边随随便便捡来的一只小鸟儿罢了。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洞内忽然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
“为师今日坐悟东天,不食荤腥。”
阿婼蓦地瞠大眼,急得声音直打跌:“那我、我去后山摘桃子,又红又大又脆的水蜜桃!”
仿佛过了一万年,大师父才出声:
“听起来……很好吃。”
阿婼如蒙大赦,几乎要蹦起来:“我去摘了,大师父您就等着吃吧!”
大师父疯,有疯的好处。
罚跪记不住,生气也记不住呢!
此时三师父和五师父尚未走远。无忘洞方向忽起一阵清风,快乐地打着转朝后山林中投去。
五师父仰头叹气,对三师父道:“你说老大这回,是真疯,还是装疯?”
三师父拈着胡须:“这重要吗?”
**
与此同时。
随岚和景洄还被关在竹屋里,守着胡单单的八个亡夫牌位。
景洄问:“她既然还活着,我们应该不用死了吧?”
随岚:“也许吧。”
“她不死,我们便不会死。”
景洄很不愿意自己的性命和那个粗鄙的女妖怪绑在一起,恨道:“若不是因为我中容国的镇国之宝还在她手中……就该让她淹死在水下。”
随岚知道他只是嘴上凶狠,微微一笑,并不戳穿。
恰在这时,不远处的另一个山头上,忽然腾起烈火,炸裂之声如雷,许多鸟雀桀桀地飞起。
两人对视一眼,登时无语,心有余悸。
景洄小声道:“听她三师父五师父的口气,那个大师父,好像很凶残,该不会失手把她杀了吧?”
随岚诙笑:“你看她那个性子,若师父真的凶残,她能活到现在么?”
分明……是被纵容着长大的孩子。
他盯着氤氲的山岚看了许久,忽然转头,朝景洄笑道:
“太子殿下,你还记得自己为何要来厘山吗?”
景洄被他问得一愣,片刻才想起。
“我是来求援的,我以为母后还有朋友,可是……”
随岚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可是你接触了这么多妖怪,觉得他们全都凶残,自私,冷漠,没有一个值得信任,是吗?”
景洄不作声,抿紧的唇线已经昭示了他的答案。
随岚指指外面:
“那位阿婼山主,为什么要冒险把我们从灵宝大王手里救出来呢?又为什么冒死下幽明潭摘七萼龙胆呢?”
景洄哼了一声:“她救我们,是贪图我镇国之宝人面鱼杯。她下幽明潭,是自己想去人间玩乐。她要你我,变成任她差遣的奴仆,任她蹂躏摆布发泄。”
“是这样吗?”
随岚笑了笑:“在梅花洞里,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死倒没什么,可是要回到……要离开人世,真的是太无聊了。”
景洄没听懂他的意思。
随岚继续道:“就在那时,阿婼山主挡在了前面。我一个无牵无挂的浪荡人,还是头一次这样被舍身相护。你觉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景洄皱眉思忖一会儿:“她看上了你的脸,喜欢你呗。”
妖族行事霸道,语言也霸道,从凡人的角度听来,自然觉得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充满了恶意。
随岚摇头:“她是为了保护那只人面鱼杯啊。”
“……”
“贪图、玩乐、奴役他人的欲望,是不足以令人舍命的,妖也一样。太子殿下,你要找的,已经找到了。”
景洄震惊了半晌,似乎明白了一些。
他一时有些欣喜,一时却又担忧:“她这么弱,连灵宝大王也打不过,又怎么能打败河伯?她的师父们好像很强,如果可以拜托他们……”
景洄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他没有亲眼见到灵宝的阴虹电槊,自然不明白当时是何等险要的情形。
于弱者的想象中,强者助人,只是举手之劳,于强者而言,却似是门前排队乞食的饿殍,饭桌上挥之不去的乌蝇。
这些残酷的世间法则,随岚向来不爱直言挑破。景洄懂也好,不懂也好,那都是他自己要走的路。
但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几日的经历,值得多说几句话。
“太子殿下,世间生灵自然有强弱之分。可是,强者未必助你,弱者未必弃你。若不是阿婼山主执意追寻,她的师父们再强大,今日也不会插手的。”
他想了想,把褡裢里的匿光珠掏出来,交给景洄。
“相逢便是有缘,这个,就算是我给太子殿下的临别赠礼吧。”
景洄愕然:“随岚先生,你要逃走?”
随岚:“我是来送信的,信已送达,自然要走。”
他与随岚历险一遭,已经对他产生了强烈的依赖。
“那我跟你一起……”
“太子殿下,我要去的地方,和你不同。”
景洄不解:“你要去哪儿?你若肯和我回中容国,我保你卿相之位!”
随岚微微一哂:“太子殿下如今朝不保夕,人间到处都是追杀你的死士。有什么能力保我卿相之位呢?对你来说,待在阿婼山主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而我……”
他自嘲地笑笑:“我乃山中无定之风,岂能停留在一个地方呢?”
景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了。
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阻止他,只好道:
“你不是答应了那个女妖怪,要听她吩咐,任她差遣吗?万一她发现了……”
随岚朝他挤挤眼:“所以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