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君法力高深,善驭天地之力,是神界第一武神。到底是什么寿礼,竟能让他身负重伤?
姑媱代众神问出了这个疑问。
风伯牵了牵手里的绳子:
“正是这孽畜!”
仙索一抖,绳圈荡开,只剩一股紧紧箍住那金色活物的颈项。
众神这才看清,那是只金色的长毛猕猴,面目如人般清秀。奇特的是,这猕猴手臂极长,脑袋两侧竟各有两耳,是一只四耳金猴。
据《神典》所载,长右状如猿猴,有四耳,其音如吟,见则郡县大水。(注2)它们到了什么地方,什么地方便会发生洪灾。
洪荒纪前的那场上古洪水,正是因为妖族祸乱人间所致,而其中为祸最广的,便是长右。
上古洪水之后,许多大妖都被神族屠杀殆尽,但长右善于隐藏行迹,逃入不知名的深山,难寻踪迹。
风伯道:
“这恐怕是,世上最后一只长右。我家君上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雪峰山擒住了它,自己却被雪峰山顶的寒气所伤。君上叮嘱微臣,务必要赶在寿典时将这孽畜送到悬圃。”
西王母久久不语,半晌,才颔首道:
“云中君辛苦了,这寿礼,深得朕心。”
神界传闻,姑媱的生父当年就是被一只长右所害。昆仑诸神数万年来争相降妖除魔,却从未抓获过一只活的长右,供西王母报仇雪恨。
“依云中君之意,这孽畜,任凭朕处置?”
风伯犹豫了一下,才补充道:
“既是寿礼,自然全凭王母处置!不过……君上确有建言,长右身怀驭水之力,倘若能驯为妖奴,或可为神界所用。若能避免杀孽,也是功德一件。”
西王母冷笑道:
“云中君太过心慈!树德务滋,除恶务尽,这道理他不明白么!”
她掷下一颗圣谕鲛珠,峻厉的声线响彻整个悬圃:
“来啊,将这孽畜推出斩妖台斩首示众!”
“姑媱,你代朕行刑。行刑之后,将这孽畜的首级,高悬在斩妖台上三百年,朕要用它的鲜血灌溉悬圃之花!”
姑媱轻颤了一下。
“遵命。”
那金色长右将红肿的眼眸撑开一线,大约终于听懂了,悲伤地号哭起来。它似乎是一头小妖兽,哭声里还带着些奶音。
神将们抓着它颈子上的仙索,把它拖出了閽门。
斩妖台上,一轮光华圆月朗照着山巅。
长右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不该在此时出现的月亮,有一瞬间,它被那月亮的美攫住了,似乎忘了自己面临死期。
直到一个比月亮还要美丽的身影从半空中落下,落在它的面前。
姑媱唤出了她的本命法器华池剑,那是一口如霜如雪的长剑,比昆仑的寒风还要锋利。
长剑缀着月光划过——倏然停在了长右脖颈间。
“你还有什么话说?”
姑媱持剑,低头看那小小的孽畜。
长右从月亮上收回目光,愣怔地瞪着姑媱,泪水从它的圆眼睛里流出来,将浑身的皮毛弄得湿答答的。
“不要……”
它哭着说。
也许,它真的是世上的最后一只长右。
姑媱皱眉看着它的泪水,剑刃迟迟未动。
良久,她将华池剑掷在地上,回身进殿,跪在西王母面前。
“母亲,父神确是长右所害,但,那已是数万年前的事了。这只长右年纪还小……”
她话未说完,閽门外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
不久,沉汤手持华池剑,入殿禀报:
“启禀母亲,长右已伏诛。儿臣已将它的首级挂在斩妖台大纛之上,为母亲浇花。”
“你……”姑媱惊愕看他。
沉汤懒懒一笑:“阿姊心软,便由劣弟替阿姊动手吧。”
“吾儿深明朕心。”
西王母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姑媱僵了一瞬,从沉汤手中拿回华池剑,便抿唇不言。
正当此时,一些惊恐杂乱的呼喊声突然从閽门外传来。
守门的伯閽奔进来,指着外面大叫:
“那孽畜的首级,会唱歌!”
西王母怒斥:“胡说什么!”
众神之母飞身而出,飘落在斩妖台前,其他的神族随后赶来。
于是,他们一起见证了四万八千年来,昆仑山上最令人骇异的情景。
小长右的头颅挂在大纛顶端,低垂着,四只耳朵和断裂的脖颈都源源不断地流着血。鲜血将素白的“斩妖台”旗布染成花红,又顺着立柱流下来,一直流到斩妖台下的土壤中。
但它的嘴却是开合着的。
头颅继续吟唱,声音极细,却仿佛趴在每个人耳边的呢喃。
“莫重乎山兮,莫轻乎水。
莫尊乎神兮,莫卑乎妖。
歌哉舞哉,瑶席玉珥。
殆乎殆乎,不周之山!
娲皇归兮扬霜戚,
洪水浩浩滔厥天!(注3)”
**
后来的神族记载洪荒大潮,都要从西王母的七万岁寿典说起。
这一天,世上的最后一只长右死了,水的力量再也不受掌控。
死去的长右用所有长右的力量吟唱出一个预言,它预言了洪水的到来,女娲的重临,还有洪荒纪神族的命运。
长右的头颅被碾碎,焚烧,粉末撒进了大河。可是,这首谶语般的歌谣,已顺着昆仑融雪的溪水,流向了四海八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