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真的在散发孩子味道的卧室地板上睡着了,我听见压低声量的对话,我被打横抱起来到隔壁,然后是拉窗帘的窸窸窣窣,我攥住准备离开的织田作的卡其色风衣,我见过一件一模一样的,上面沾满黑色洗不掉的血渍。我倦怠地问:
“如果我做错了事,你能原谅我吗?”
织田作想了想:“需要我来原谅吗,是对我做的很糟糕的事吗?”
他问,如果我说不原谅,你会停下来吗?
好犀利的男人,我说不,恐怕不会。
“那不就行了。”他在我的头顶落下一个吻,很温柔,像爱一样。作为回报我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然后是第二口,对准了第一次的牙印。
织田作评价:“你真的很小心眼。但我猜,我因此而爱你。”
他听起来充满了无奈,好像爱上谁是他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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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听见他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在楼下和太宰讨论有关mimic的作战方案。又过了半个小时,孩子们去上学,老板去进货,我下楼的时候太宰的游戏打到接近尾声。我锐评:“老板还真放心让你看店。”
太宰很委屈:“你和织田作在楼上睡觉居然都不叫我。”
我:“???”
调情了两句算调剂,太宰迷茫地拨弄桌上老板好心拿给他吃的橙子:“你觉得安吾这次会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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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两天前夜晚的lupin。
“我想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安吾把杯中最后的香子兰水一饮而尽,“我其实一直想问,为什么杀手间有约定俗成的不道别的传统。”
法国人在诗歌里写:Partir, c'est mourir un peu,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有一首美国歌曲:Every time we say goodbye, I die a little. 这句话真正发扬光大是在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里:
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
“好吧,”在史料面前安吾妥协,“不是再见,是明天见,后天见,或者大后天见。”
太宰勾肩搭背地跟上去想搭车,我开口了:“事实上,我也想问能不能蹭车。”
“当然,”安吾甚至没问是否顺路,“闻人桑住哪里?”
织田作对我们挥了挥手,消失在夜色里。安吾给车解了锁,我没有上车,太宰看了我一眼居然也留在了原地。安吾无奈道:“现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太宰。闻人也是,怎么陪他一起胡闹呢?我明天还要上班的。”
“两个月前我接到肆打给我的电话,”太宰轻声说,“她问我,织田作还活着吗,关于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问题存在,你不好奇吗,安吾?”
我已经转身回到了lupin,这两个人都会跟上我的,我很有把握。
“虽然很不好意思,”我对酒保说,“今天我们可以包场吗?一切的损失我会承担。”
酒保看了我好一会儿:“好吧,只有这一次。”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把这两个月来的见闻事无巨细地讲述给了织田作的两个朋友,我当然没有提到[书]的存在,然而彭格列把平行世界当玩具是出了名,正好替汤姆当了挡箭牌。中途他们俩出去一趟,太宰说,这是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他们俩行迹狼狈地回来了,领带散开,纽扣丢失,居然很有默契地没有打在对方脸上。赌气一般分别在我的身边落座。
“可以继续了吗?”我问,面前摆着三人的合照,那是证明我所说的话的现成证据,被我从平行世界的织田作的档案偷走了。
甚至不能叫偷,因为主人已经死了,我顶多叫继承亡夫(?)同位体的遗产。
安吾沉默而狼狈地拿下自己破碎的镜片:“按照你的说法,今天晚上mimic就会知道我的身份,搞不好还是森先生泄露的。你需要我怎么做,直接逃回特务科吗?你认为这样能保证织田作不和mimic对上?”
“你什么时候见过森鸥外允许自己的猎物逃跑了?”我无奈道,“我确实需要你做一件事,把mimic有望被法属海外领地接纳的消息散布出去。这个组织里有心智如铁的人,就一定有疲惫到什么都愿意抓住的人,哪怕是一根歇脚的树枝。再不济,这也是一种希望,代表着有朝一日他们会沉冤得雪,然后回到故乡。”
“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们歼灭呢?”太宰乐呵呵地说,“我们已经在情报上占据了优势,全歼他们对我不是难事。”
我看见安吾脸上明显不忍的神色,却没有出言反驳。对他而言,即便有着类似的士官属性,mimic站在了他的朋友和所爱城市的对立面。
“你打算让谁来对付纪德,”我淡漠地问,“织田作吗,我吗,还是中也。别忘了他拥有和织田作同归于尽的实力。”
“这么说我不用担心中途需要对付中也了,”太宰睨了我一眼,“我可以理解为,即便森先生召他回来,彭格列也会替你留住人吗?”
我默认了。
“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好了,太宰。”我心烦意乱,开始糟蹋店里的火柴。划开,熄灭,再划开,再熄灭……刺激性的硫磺味,袅娜的白烟,稍纵即逝的火星:
“或许你会觉得我太贪心,这件事里,我确实希望把任何一方的死伤降到最低,你嘴上说着全歼mimic,难道你的部下就不用死了吗?”
“你竟然希望纪德和他的同伴能在你的周旋下活下来,”这时候太宰对我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为什么,就因为他和你哥哥之间的相似之处吗,因为他们共同的参军经历,因为他们都是所谓的英雄,还是因为他们下了战场后自寻死路?你要为了那点捕风捉影的相似度,为你自己的代偿心理害死织田作吗?”
“太宰!”即便安吾也觉得他说得过分了。
他毫不留情地剥开我的私心,与此同时,我也给出了我的承诺。
“是的,”我毫不退缩,“当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我会亲手杀了纪德,这是我对那个死去的织田作的承诺,对那个世界的太宰和安吾的承诺。”
“在此之前我却希望织田作活下来,也希望纪德活下来。因为我想较劲儿,想证明人与人之间的体谅和平衡是存在的,一个人抛弃了前半生的生存模式,失去一切,也可以重头再来。织田作难道不是这样吗?你,或者说我们,喜爱的不正是他的勇气与坚持吗?凭什么安德烈·纪德不能拥有这样的机会。你就当我有一种奢侈的天真好了。”
随便你,汤姆甜甜蜜蜜地说,反正你知道的,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直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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