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又去了。
我换上了想象力允许的品味最糟的一套衣服。唯独打了一条雅致的领带,颜色和我的眼睛十分接近,是陪同人员新买的,没来得及戴就被我借走了,我说你不需要这个。最后请示到领班那里,她放我进去,条件是别向任何人传授我的穿搭技巧。她指着我的陪同道:
“这一位无法放行。”
他没打领带。
以为能抓住我的错漏吗?
我面不改色地撒谎:“可是他穿了丝袜,你们可以检查。”
四年过去了,在我短暂拜访期间,陪我乱穿一气的医生搞不好死在了某个地方。我后来没再关注横滨的政治生态,一方面是意大利的学业紧张,过了一年多我的兄长去世,横滨更加成了我避之不及的伤心地。
由我发明的dress code依然适用的可能性不大。我还是尝试问了一下,毕竟,让晶子和乱步穿礼服去麦当劳吃饭实在不妥。侍者却干巴巴地说您怎么知道本店的隐藏dress code,真是太有品味了。
我:“?”
晶子:“?”
时尚的风向确实日新月异。
乱步高兴地说那你稍等,我们去旁边的便利店买条领带。侍者指了指门房,在挂衣区旁边悬挂着一个迷你的透明橱窗,下方有铭牌,写着一行描金的花体字:
[如遇紧急情况,请打碎玻璃]
里面展示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
和我的眼睛是同一个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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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我吃得古怪得沉默。
然而,我觉得乱步搞不好有成为美食评论家的天赋。
上最后一轮茶点的时候,晶子惊讶道:“我们没有点黄油烤苹果,这不是传统的德国料理吗,怎么在法餐里卖。”
服务生解释:“几年前我们餐厅换了新的投资人,怀念他在德国求学时的经历,特地把这一道加进菜谱,他偶尔也会来这里吃顿便饭。三位的甜品是免费的。只要是打领带来就餐的女士,我们都会赠菜给她和同桌的客人。”
左右受辱的是法国人,晶子欣然接受。
乱步拿起刀叉吃了一口,看了我一眼,说:“嗯,这是一颗被始乱终弃的苹果。”
我不小心切碎了盘子。
晶子:“?”
乱步:“也对,晶子不清楚。”
“但是它被始乱终弃的原因是晶子你。”他补充。
看得出晶子和乱步同事几年已经完成了磨合,对他偶尔惊人的发言态度十分平淡。而我则苦涩地问,我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吗,乱步君。
每一轮上菜服务的惯例是先介绍一长串的菜谱。这道黄油烤苹果就用了进口的小茴香,黄砂糖和扁桃仁。但这不是卖出高价的关键,关键是讲故事。服务生故作神秘地提起老板:“我听店里的老人说,本店实际的控制者其实是…”
[其实]后面往往跟着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毕竟以后还要在屋檐下领薪水,他含糊地比了一个刀抹脖子的手势,口中冷静道:
“其实是钢笔制造株式会社的boss。”
太妙了,我心想,你们横滨人有自己的文具公司。
“在他职务不高的时候邂逅了异国来的少女。少女是财阀的继承人,身份,地位都优越太多,年龄也不十分匹配。但二人还是冲破偏见和枷锁,在乱世中找到了能容下两人的桌子。听说少女在外留学但不会做饭,他主动提出,要把这道陪伴自己求学生涯的乡土料理教给她。”
我最烦按照自己的心意塑造我的男人。他们不乏拳拳爱护之意,也确实是为自己的审美铺路,好像我是他们毕生打造的作品。不小心一些迟早被他们关进玻璃柜子。这样的男性样本,我的人生中已经有监护人和老师了,不需要再来一个医生。何况学弟说过,随时欢迎我去他的学生宿舍。
他给我做三菜一汤。
服务生看来感动了自己:“不久少女被家人召回,公司也发生了重组,两个人就失去了联系。为了纪念少女,从此店里会送这道点心。”
晶子感慨了一句多么烂俗的故事,还好是赠品。
我说不出话,怜爱自己虎落平阳,沦为卖高价菜的谈资,只好多吃两口。
结完账晶子去挪车,乱步偷偷问道:“他说的有多少是真的?”
我:“……”
刚刚我去漱了口,嘴巴里依然残留着苹果既虚伪又甜腻的味道,我含了一颗吧台拿的薄荷糖,希望能把这股味道覆盖过去,慢慢说道:
“不能说完全假。”
"从字面意思上,他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