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凡是上进一点的人都伤得体无完肤,还是不要努力躲起来等大结局吧,米虫生活才是王道。”
短短7天过去,继国缘一第一次体会到生活的意义,原来生活是这么有意思的事,外头的白雪可以用来堆雪人,树枝做手泥巴做眼睛鼻子嘴巴,冬天也是可以不用挨冻受饿的,每天的和服和睡衣都会在使用前烘得暖乎乎,汤婆子暖得他两颊都是红扑扑的,伙食与他从前的生活差距不多,可是上杉惠每次一到吃饭就很愧疚的表情,像是亏欠他似的,可是明明上杉惠是个大人,吃得比5岁的孩子还少……天天还要做饭洗碗给他烧热水洗澡。
上杉惠用灶门家储备过冬的炭火用得是一点也不心疼,奢侈浪费已经成为他的常态。继国缘一每天像蒸桑拿似的和上杉惠蜷在大浴盆里泡澡,在澡盆里玩着灶门家小孩留下的泡澡玩具——这段时间除开上杉惠干活,他基本处在脚不离地的状态,洗完澡后被亲亲脸蛋,听着千奇百怪的睡前故事……缘一渡过了相当烦恼又幸福的一周。
他过去总是生活在等待里,等母亲大人的召唤,等兄长大人抽出时间玩耍,他只能在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偷偷学习语言文字,要不是继国缘一天赋异禀,早就在这种寂寞的日子里慢慢变成痴呆儿童了……由此可见他7岁才开口对继国严胜说第一句话也真不奇怪,他的童年宛如一潭死水,很少有大人跟他说话,自然他也不跟别人说话,直到双胞胎更大了一点,继国严胜偷偷溜出来的技术更高一筹,与他相知相伴的时光更久了,继国缘一才愿意朝生命里为数不多重要的人说出生平的第一句话。
而这个继国缘一还没长到7岁,在他记忆里从没开口与人对话,这一次竟然张口就是责备照顾他的人话太多了......
上杉惠怔愣地看着他好一会,看得继国缘一被愧疚压得快自闭时,上杉惠才轻轻摸着小孩软乎乎的脑袋,叹息道:“缘一会说话了啊,你不是生病就好。”
继国缘一眼神微颤,慢慢抬头对上上杉惠欣慰的目光,那双鲜红的明眸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里面没有半分他看不懂的成年人的偏见与埋怨,满满的都是发现“小猫竟然开口说话”的惊喜之情。
不同的人做同样一件事,真的会带来很不一样的结果,就像不喜欢猫猫的人,哪怕这只猫猫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他也只会把它关在笼子里定时喂食铲猫砂,也不在乎小猫有没有玩具过得开不开心。
他在心里狠狠责怪上杉惠聒噪,但同时上杉惠也是在融冰的季节里会天天给他烧热水洗澡的人啊。上杉惠明知道把一房间弄得热气熏天有多不容易,可是缘一讨厌邋遢,所以上杉惠天天花很长时间烧热水,寻出灶门家的旧玩具,满脸“他生的小孩他来疼”……亲眼见到一盆底应该倒进下水沟的血水变成沉甸甸的金币后,继国缘一打消了上杉惠是父亲派过来照顾他的人的念头——上杉惠有点水成金的能力,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得被人供起来的存在,哪能窘迫到缩在深山里天天吃糠咽菜啊!
继国缘一盯着上杉惠的双眼很久很久,等到上杉惠以为自己又打扰到小孩,准备去外头看看板车上的雪化得怎么样时,继国缘一才缓缓问道:“你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你每天说话就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上杉惠一顿,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像只被人遗忘的小狗。沉寂半晌后情绪低迷地说道:“......我其实,不想再见到陌生人了,他们都欺负我,我打不过他们.....”
小孩不懂成年人肚子里的七绕八转,继国缘一只知道他的眼睛能够看到人类情绪变化时的器官血液流动,哪怕是极其细微的变化,他也能敏锐地注意到。这一刻上杉惠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让小孩觉得可靠的成年人,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苍白如纸的状态,仿佛被生活摧毁糟蹋得气息恹恹的病人。
继国缘一紧紧地牵着上杉惠的手,他还不太懂怎么安慰人,只笨拙地学着哥哥的模样安慰面前的大人。
“惠哥哥不要怕,缘一和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跟你待在一块.....以前有人欺负我,兄长大人都会跑来帮助我,缘一现在没有被关起来,我会和惠哥哥一直在一起的。”
上杉惠如梦初醒一般,怔怔地看着那双还没他半个手掌大小的细白小手,他感受到真实的温暖,确确实实孩童稚嫩的嗓音。这么多年来,在他心底的最深处,他始终停留在与孩子们相知相伴的岁月,他带大过很多小朋友,后面经历得太多,小朋友们都长大了,独独把他留在过去。
但继国缘一不同,他是属于400多年前的剧情人物,他不需要加入鬼杀队操劳奔波,他只用一直做他的小孩就好,晨起时看他睡得香甜的睡靥,吃饭时替他擦去米粒,一起泡澡一起睡觉.....他不用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空屋子,害怕有陌生人闯进屋子欺负他了......
这两次重生后上杉惠恍若一具行尸走肉,他不沉迷于什么事就会被拖入意志被强行扭曲的噩梦里。在他的潜意识里,过去的孩子们即便长大了也依然可爱善良,只是不再能陪伴在他身边了,在蝶屋里半年来的时光,像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强行有了交错,共同生活在虚幻的梦境里,最后的生死离别将粉饰的梦境打破,孩子们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不再是因金钱而生活窘迫的孩子,他对他们存在的意义也就失去了,从那天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杀害起,他就再未走出噩梦,他的心伤痕累累,似乎变成了这个世界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
上杉惠忽然抱住孩子大哭起来,他养过的每一个孩子身高体型年龄都不太一样,可是此刻怀抱里的温软像是童话故事里即将冻死街头的女孩点燃的火柴,模糊了他的每一段记忆。
“你别走了,不要再跟我分开了,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我不说话就会回想起被人切掉手指的记忆......你别留我一个人了好不好。”
上杉惠的哭声在继国缘一脑海里回荡,轰隆隆的,仿佛雷鸣。他隐约觉得上杉惠不是在跟他说话,可是对方的哭声太过支离破碎,抱着他的双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继国缘一无法拒绝,只能奋力地从怀抱里探出头呼吸,笨拙地拍拍上杉惠的背,说道:“我不走,缘一陪你,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