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所有穷人都免不了一场突然暴富的幻想,尚知予也不例外,尤其是在母亲病重的时候。
人一旦进了医院,就会立刻知道健康有多值钱。
那个时候尚知予经常想去买彩票,并且每次都会幻想如果自己中了一千万该怎么花。
如果她有一千万,母亲至少不会走得这样快,或者,她至少可以让母亲更舒服地离开。
如果母亲想继续治疗,她会带着母亲去全国最好的医院看病,如果母亲害怕治疗,那她会先把她们住了二十年的房子赎回来,还要买一套独栋小别墅。
她会在花园里种上母亲最喜欢的月季花,每天推她到院子里晒太阳,还可以在她身体状况尚好的时候,带她去看她一辈子都没找到机会去看的远方的大海。
然而一切都只是尚知予的幻想。
对尚知予来说,那段日子被称为末日也不为过,她与母亲两个人的末日。
大四下学期,尚知予正为工作和论文而焦头烂额,却又突然接到如晴天霹雳般的坏消息——母亲确诊了胃癌。
吴珍的病一被发现就已经是晚期,医生用很委婉的话表达了四个极其残忍的字:无力回天。
吴珍第一时间就想放弃治疗,但尚知予不想放弃,那个一向稳重的孩子,在知道这件事后居然大哭着对吴珍说“我不想没有妈妈”。
于是吴珍选择卖掉房子积极治疗。
但吴珍的病情恶化得飞快,小县城的卖房钱迅速见了底,家里的亲戚也已经不愿再借钱给她,医院像个无底洞一般,吞噬着吴珍所有积蓄。
为了女儿,她甚至又借了不少网贷,但这残酷的世界却仍然不愿多留她几天,让她再陪陪自己尚且年轻的女儿。
从发现病情到吴珍离开人世,只不过一年。一年时间,尚知予人财两空,还欠下不少债务,就连她的毕业论文也没能及时完成,她因此被延了毕,名企offer也与她失之交臂。
尚知予强撑着精神办了母亲的丧事,再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好想和母亲一并去了。母亲是她最亲的人,没了母亲,她在人间似乎也没了念想。
许是她的状态太差,亲戚这时便挨个出来提醒她,还有债务要还。
是啊,母亲一定不愿看到她这么不负责任。
为了尽快偿债,尚知予只能强打起精神找工作。她孤身来到海金市,投了上百份简历,碰了无数次壁才收到一个正经offer。
没有公司愿意要一个被延毕的学生,尤其是在海金这座城市,所以尚知予格外珍惜这个工作机会。
她每天勤勤恳恳,让加班也从不含糊,只要有加班费拿,她就毫无怨言。她几乎没有任何娱乐,也不想社交,周身日常万籁俱寂,她像角落里的苔藓,无人问津,无心世俗,只是独自一天一天默默地活着,还债就是她人生的最大目标。
一晃,她二十八岁了,债还没有还完。
年少的凌云壮志和不切实际的白日梦早就被日复一日的工作磨得不剩踪影,她就像一个被装进套子里的人,麻木、保守、僵化,拒绝生活中的一切改变和刺激,她变成了一个无趣的大人。
她早认清了现实。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继承了一千个亿?
尚初笑了,这一切简直太过荒诞,她曾梦寐以求入职的名企,居然是她后妈的产业,二十几年没消息的父亲忽然出现,一出现就是以死人的方式,顺便送了她一份大礼。
笑着笑着,尚知予落下泪来。
她的心脏闷痛。
她想妈妈了。
妈妈临终前瘦弱不堪的样子逐渐与眼前的豪宅重叠,尚知予的眼泪瞬间决了堤,浅色牛仔裤很快就被泪水染成了深蓝色。
她紧闭双眼,用力捏着眉心,想让眼泪停下来,但眼泪就是和她作对一般,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为什么她不能早点拥有这些?
这样妈妈就能走得不那么痛苦了吧。
尚知予忽然有种被命运捉弄的感觉。
哭了一会儿,她长舒一口气,看了眼时间,十分钟了,她已经哭了十分钟,她必须要停止这场哭泣。
她知道,面对亲人离世是人生的必修课,她不允许自己太过沉湎于过去,她不允许自己颓废不堪,因为妈妈不会喜欢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因此她每次只允许自己失控十分钟。
尚知予仰起头,努力将眼泪收回眼中,开始仔细思索起今天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