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广的一颗心也落定下来。
景裕成为皇帝,他的义子蔺南星就是新帝的伴伴,此后荣华富贵,依然是属于他们蔺家的。
蔺南星跟着景裕已四年有余,起初就是个三皇子的贴身內侍,之后得了先帝的赏识,成为御前中贵,掌控天下兵马。
那时就有不少人以为蔺南星要抛弃名不经传的景裕,专注伺候先帝。
却不想蔺中贵始终不曾忘记旧主,军务再忙也要赶去伺候景裕片刻,全然是一副忠贞不渝的犬马模样。
如今景裕即位为帝,蔺南星成了此局最大的赢家。
往后不仅是军务之事,怕是政务也要落入这阉人的掌控之中。
文官武将均觉得这蔺中贵、蔺大伴真是好算计!
但不论他人如何揣测,蔺南星心里却对景裕即位之事毫无波澜。
灵前即位是景裕、蔺广二人的心头大事,而蔺南星今夜真正的筹谋,并不在此。
他今夜所谋之事,在后宫之中。
他从皇帝行将就木之时便已开始布局,数月筹谋,只为趁宫妃被赐死殉葬之际,将冷宫里的那位贵人暗度陈仓,送出宫外。
想必此刻,计划多半已经成功。
他要救的那人,该是离开宫闱了吧?
此后,那人再不是先帝的后妃,也不是被幽禁在冷宫里的困兽。
即将真正地自由了。
蔺南星冷峻的面庞上出现了一丝柔和之色,连带他着看到景裕打了个哈欠之时,语气也温情了许多。
他贴心地劝道:“陛下,您明日便要开始处理政务,奴婢斗胆请陛下爱惜身体,早些歇息。”
他提出这个建议时带了不小的私心,毕竟出了灵堂,他才能探听到下属们关于营救那人的行动汇报。
其他宦官见蔺大伴提出了对圣上的关心,纷纷不甘示弱向新帝卖好,连声附和请景裕回宫休息,珍重龙体。
少年天子盛情难却,被宦官们前呼后拥着往殿外走去。
蔺南星走在宫人的最前,紧紧坠在景裕身后。
他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般擎着,若非脊背拱起,姿态谦卑,怎么看都不似一个阉人。
少年天子刚刚走出殿外,官员们便交头接耳起来。
“这些阉人内部就能秉笔盖印,诏书是真的,可谁知道这是何人下的旨意……!”
“蔺广父子这是打算架个傀儡出来,由这些蔺姓阉狗掌控天下吗?”
“将军……这个皇上就一个小娃娃,你刚刚怎么就拜下去了……”
“闭嘴,只看在蔺南星对将士们不曾克扣的面上……”
议论之声渐响。
大虞官宦之争旷日持久,大臣们骂阉人不算太过避讳,宦官用权势拿捏他们也从不手软。
秦世祯咳嗽一声,阻止这些人议论天子,劝道:“陛下年幼,多加引导未必会继续重用阉人,之后不论何人担任帝师,需要好生教导,让陛下明辨是非。”
百官们叹息连连,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了。
反正大行皇帝临终之前,已经十分昏庸,新帝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秦世贞抬头望着蔺广,上头的蔺广也正看着秦首辅,嘴角勾起阴恻恻的笑容。
秦世贞垂下眼眸,胸腔里溢出一声冷笑。
他倒要看看,白纸一般的新帝究竟依然会爱重阉人。
还是会废除阉党。
-
太极宫里骂声渐响,景裕却早已乘上轿辇,向他的寝殿而去。
抬辇队伍浩浩荡荡,共有六七十人,蔺南星走在辇外,巍然玉立,肃穆地伴架随行。
队尾处行来一个提灯宦官,碎步迈得极快,宫灯也随之摇曳晃动。
他走到蔺南星的身侧,低头道:“蔺公,事情已办妥。”
蔺南星垂眸望向汇报之人,轻声问道:“送出去了?”
小宦官名叫逢力,压着声音,恭恭敬敬地禀报:“是的,就在方才,先帝无所出的后妃已全被赐帛赐鸩……那位喝了您备的酒,已昏死过去。小的亲自把他送出宫门,是多鱼接走的。”
蔺南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表情也柔和起来,不自觉地露出点笑意:“好,后续之事,你扫尾清楚,别让人抓着把柄。”
逢力连声应下,提着宫灯折返回去。
浩大的队伍持续行进,周围除了丧钟声,步履声,风雪声,再无其他声音。
蔺南星随着轿辇向前走去。
两侧宫墙高大,空中飞雪漫天,黑夜乌云之中,只能隐约瞧见一轮模糊的弦月。
蔺南星的心思早已不在此处,飘离了宫阙,飞向宫外的蔺宅。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那人,现在就在那里。
那人……
他的少爷——沐九如。
他今生今世,永远效忠的主子。
沐九如喝了假死药,现在应当就昏睡在御赐给他的蔺太监第里,只要沐九如转醒过来,多鱼就会连夜把沐九如送往富庶的鱼米之乡。
此后再无人认识他的少爷,束缚住沐九如,少爷便可重新做上无忧无虑的闲散公子,往后再无忧患苦难。
只可惜蔺南星如今已身居高位,帝位更迭的大事他难以抽身,无法亲自送沐九如离去,再见上主子最后一面。
但他只要知道沐九如会前路通达……
见不见面,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蔺南星从认蔺广为父开始,便走上了权宦的道路,这辈子就注定难有善终。
少爷与他的瓜葛越少,就越安全。
今日他不负恩义,将主子救出了宫闱,能这般与沐九如隔着宫墙遥遥相别,他已再无牵挂,再无所求。
来日沧海横流,藏弓烹狗,也是他应得的结果。
长队一路行到景裕的纯昭宫前,队伍缓缓减速,龙辇将要停定。
前头刚走的逢力突然跑了回来,步伐急促,宫灯摇晃不止,把四周的树影照得仿佛恶鬼的爪牙。
逢力公公脸上挂着豆大的汗水,压着声音道:“蔺公,那位情况不对劲,像是……要不行了!”
蔺南星的瞳孔猛得一缩,神色凛冽,面冷如霜。
他片刻不停地道:“宫外备马,快!咱家一会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