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贏在,你還活著,但朗弟弟已經不在了。」
宮遠徵心尖一顫、髮梢上的鈴鐺也隨之微微的動了動,明明他的動作幅度並不大,但清脆的鈴鐺聲卻相當明顯。
〝你贏在你還活著,但朗弟弟已經不在了〞這句話,觸動到他了。
惜音裝作若無其事、好像沒有發現到他的反應一般,繼續說:「或許逝者在世人心中都是白月光般難以超越的存在,但他們也有一個最致命的弱點。」
「逝者擁有的,永遠都只有過去,但活著的人有未來。朗弟弟陪伴角公子的時日不足十年,而你已經陪在角公子身邊十年了,你和角公子一起創造出來的記憶遠遠勝過朗弟弟和角公子。而且未來,你和角公子還會有很多很多個十年可以一起創造回憶。」
「所以…公子,不是你永遠都贏不過朗弟弟,相反的,應該是朗弟弟永遠都贏不過你才對。」
「他只有短短不足十年的過去,而你…擁有漫長的未來。」
宮遠徵的本來委屈而黯淡的眼神似是開始閃爍起光芒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活著的人贏過了死去的人:「…真的嗎?我…贏過朗弟弟了嗎?」
「我自己是這麼覺得的。」惜音溫柔地看著宮遠徵,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是在和過去的二哥對話:「感情也好、情分也罷,都是依靠相處與陪伴而來的。即便朗弟弟有血脈相通的優勢在,可是時間終究會沖淡所有的記憶,不管這份記憶是甜蜜的、還是苦澀的,時間終究會沖淡一切…朗弟弟做為一個沒辦法創造新的回憶的逝者,他只能永遠活在過去,可是真真正正在過去的十年,甚至是未來的好幾個十年裡,陪伴角公子的都不是朗弟弟,是公子你啊。」
惜音笑容繾綣而溫暖:「所以公子何必妄自菲薄,角公子一整年的時間裡,想著公子你的時間,應該是遠遠超過朗弟弟的吧?今天不過是被人算計了一回、戳到了傷疤,所以忍不住回憶了一下而已…公子,您就當作是你大度的把角公子借給朗弟弟一個晚上吧。」
宮遠徵直勾勾地盯著惜音看,濕漉漉的眼神染上了幾分依賴:「感情…都是靠相處和陪伴來的嗎?」
「我是這麼覺得的。」惜音微微勾起唇角,伸手去拉宮遠徵的衣角:「只要用心地去對一個人好,對方肯定是能感受到的,公子你對角公子、對兄長的孺慕之心,角公子肯定也是知道、更是放在心裡的。」
「對一個人好或不好,他都會知道的對嗎?」宮遠徵有些抱歉地扁了扁嘴,再轉頭看向惜音時,眼底帶上了幾分不好意思:「我剛剛…不是故意的,不對…我確實有點故意,但那藥浴也真的要整個人泡進去才有效,你那樣泡真的效用不好…本來只要泡10天的,你這樣泡硬生生要多泡5天…今天你要是再沒泡進去,你還得再多泡2天…又不是泡起來多舒服的東西,長痛還不如短痛…不過我那時候心情不好,可能出手比較重,而且…哥哥之前又跟我說了,女人都會哄人、還會騙人!我…我不是故意對你那麼不好的。」
惜音:「…。」原來我今天遭了這一場罪,有部分原因竟然是角公子貢獻的嗎…
宮遠徵對惜音的態度其實很微妙,徵宮裡面終於除了他以外終於也有了人居住,雖然這個新娘他基本沒有選擇的機會,但其實他還是開心的。但是這次選親被無鋒利用,哥哥一直耳提面命的提醒他要小心新娘、宮門之內還有無鋒,這又讓他一直沒辦法相信這幾個剛剛嫁進山谷裡來的新娘。
可是…惜音又確實一直都乖乖地待在徵宮裡不曾出去過,好像…又很聽話,不像無鋒…不過每次他只要剛剛有〝溫惜音應該不是無鋒〞的想法出現,哥哥也好、上官淺也罷,總是會恰到好處的提點他要小心女人,或是若有似無的暗示他惜音不簡單,這麼悄無聲息地搞不好是在醞釀什麼大招。
他有心想警惕惜音,可是赤杓這半個月來對惜音可以說是寸步不離的緊跟著,除了發現她好像會武功、會的樂器很多這幾點以外,什麼也沒有發現…哥哥的人他肯定是相信的,這個赤杓本來是要安排給上官淺的,但因為長老們臨時想起宮門內還有他這個未婚少爺,若是多年不從山谷外娶新娘的話會耽誤到他,而且這次嫁進山谷裡的新娘中又恰好有那麼一個和自己適婚適齡的。若不是長老們突然想起,本來這次選親跟他根本沒有關係,哥哥根本沒想到要多準備一個侍女,這才會把赤杓安排給了惜音。
想到這裡,宮遠徵心底還暗自開心了一下。自己的安危,哥哥可是看得很重要的!畢竟你看?哥哥這不是擔心自己被騙,連精挑細選準備用來試探上官淺的赤杓都捨得給自己嗎?
宮遠徵的心緒就這樣來來回回的拉扯,一下子覺得可以相信惜音,但馬上又會被潑一盆冷水、警告他要小心女人;當他覺得或許惜音真的是無鋒細作時,又會有證據跳出來告訴他,溫惜音乖到讓人懷疑如果她真的是無鋒的細作,難道不會因為怠忽職守而被砍頭嗎?
宮遠徵思緒混亂,眼神糾結的看著身邊明顯比剛剛進山谷時還要消瘦了不少、臉色也有些慘白的惜音…最後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不是無鋒吧?」
惜音肯定的說:「我不是無鋒。」
宮遠徵撇嘴:「你要真的是,你也不會這麼乖地承認。」
「那公子還問我。」惜音有些好笑:「我不是無鋒,未來也不會是無鋒。」
宮遠徵看著惜音肯定的側顏,偷偷按了下從剛剛開始就有就有些抑制不住地加速的心臟,他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自己心底最在意的問題:「那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惜音有一瞬間的愣怔,宮遠徵這副可憐兮兮、委屈的含著眼淚問自己會不會離開的模樣,未免也太可愛了一點!
「公子願意的話,我就會一直陪著公子。」回過神的惜音並不驚訝宮遠徵會問這樣的問題,從他剛剛說的、哥哥的問題來看就知道,他其實是一個相當缺乏安全感、又很需要有人陪伴的孤獨少年。他其實…本性也不壞的,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可愛過頭了。
糟糕…好像有點喜歡…
「真的嗎?」宮遠徵確實就像惜音注意到的那般,沒有安全感,成長的過程中又缺少陪伴,其實一直都覺得很孤單:「你如果答應我了,就真的不能走了。」少年清俊的臉龐突然漾起一抹陰鷙的笑,猛的逼近惜音:「溫惜音,想好再回答我,因為…一旦答應我了,你如果敢跑、如果敢背叛宮門…我一定會把你捉回來,剁了你的手腳讓你做藥人!一輩子都別想走出這徵宮…」
「我願意的。」像是絲毫沒有看到宮遠徵面上的陰鷙、更像是沒聽見他的警告一般,惜音笑的清麗而惑人:「只要公子願意,我會一直陪在公子身邊,不會離開的。」
反正,自己在這個世界也沒有什麼牽絆,活得很是沒有目標,如果…有了一個陪伴宮遠徵這樣的目標的話,搞不好也是件好事。
這樣的想法乍然出現的那一瞬間惜音還有些錯愕,但後來想想,其實這樣也不錯,挺好的…而且,宮遠徵這樣沒有安全感的人,如果能有一個人常伴左右,肯定會開心很多吧?
宮遠徵先是愣了愣,這宮門之中多的是害怕他的人。怕他的毒藥、怕他的脾氣,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直接無視他刻意外放的偏執與瘋狂,擲地有聲的說願意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為什麼一直強調如果我願意的話?」宮遠徵偏過頭,害羞的眼神不敢瞄向惜音,但他紅透的耳根還是出賣了他。
「長老當時說了,我和公子只是暫定婚約,未到您弱冠成年之時,一切都還有變數…」
「沒有了,除非你是無鋒,否則…沒有了,沒有變數!」宮遠徵強硬地打斷了惜音的話:「只要你不是無鋒,我們會成親,然後…你要履行你的承諾!一直…一直陪著我!」
宮遠徵並不是隨便捉住了一個人、覺得對方身上有點溫暖就緊握不放的…說這些話之前他也是考慮過的。溫惜音可能稱不上漂亮,頂多就是秀氣順眼,但他沒有那麼在意外表,看得順眼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他很喜歡她平時乖巧聽話不惹事,不像那個上官淺,老愛趴牆角偷聽還喜歡擅自主張;自己跟她傾訴時她又願意安靜而溫柔的陪著自己、聽自己說話然後句句有回應,他真的…很喜歡這種有人陪伴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她好像…真的理解自己心裡的孤單。
惜音也有些驚訝,她認真的看著宮遠徵執拗的眼神,腦中瞬間閃過了許多畫面和權衡,但最後最後…壓倒所有其他想法的,還是捨不得宮遠徵一個人獨自守著這冰冷而鮮有人氣的徵宮。
惜音輕輕走到了宮遠徵面前,蹲在他面前,仰頭看著他剛剛被淚洗過所以格外乾淨純粹的雙眼,溫柔而認真的承諾:「我會一直陪著公子,一直、一直…到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