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坐在身边的迹棠,从上往下看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和轻飘飘的浅色衣裙。
她正缩成一团的,模样又小又可怜。
渡劫期的大能又怎样呢?死后还不是要来夜忘川。
夜白渡看她埋头缩成一团,脑海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是我嫌弃得太明显了?
是了,姑娘都爱美。
夜白渡正犹豫要不要找补一下,就见迹棠忽然抬起头,脸上哪有伤心,反倒是露出一抹尴尬的笑。
她指指下面,“这个……”
夜白渡眼神往下,就在迹棠双脚之间,摆渡船不知道被她怎么弄的,竟戳破了一个洞。
浓稠的海水渗进来,死气很快蔓延得到处都是,坐在船中间的亡者瑟瑟发抖。
这亡者在上船前一直发疯哭闹,夜白渡就将他神志封了,神志虽封,但身体的本能反应还在。
夜白渡看向迹棠那双有些心虚的眼睛。
“……”
刚才谁觉得她可怜来着?
真是夜忘川最大的笑话。
*
夜忘川没有时间之分,亡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到底是一天,还是一年,甚或更久。
迹棠自认和夜白渡关系不错,她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问夜白渡人间的年月。
夜白渡问:“你一直待在这里是要等人?”
迹棠笑了笑,“也许是一些故人。”
她最想等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来夜忘川,他会去更高更远的地方,走过迎仙桥,得道成仙。
她始终欠他一句道歉,她以为时间漫长,总有一天可以过去心里那关,不再躲藏在九冥渊,而是去找他。
可死亡先一步到来,她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说出这句道歉。
迹棠所住的小屋幽冥灯常亮,周围的邻居来来走走,都已经数不清也记不全了。
夜白渡从开始想把迹棠丢进忘川海,到后来偶尔会到迹棠的小屋坐坐,到现在,已经能在引渡完亡者后习惯性进来聊几句了。
屋里幽冥灯散发的幽蓝光亮和她刚来忘川时一样,没有丝毫减弱。
他敲敲桌面, “你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名门正道的修士围剿吗?”
迹棠趴在桌上,神情恹恹,“因为我是九冥渊的魔头。”
夜白渡,“说正经的。”
迹棠看向远处,双眸似乎看到了很早以前的旧日场景,“这就是正经的啊,你不是知晓我活时的事情。也许还因为我插手了他人因果,所以要受些反噬?”
夜白渡:“你命不该绝。”
迹棠猛地撑起身,“我也觉得,所以我得回去!”
夜白渡一言不发,拿起她的幽冥灯向外走。
迹棠目光追随幽冥灯,茫然问:“去哪?”
夜白渡走到门边,回身对她道:“带你去一个九死一生的地方。”
迹棠不由笑了,起身坦然说:“我已经死了呀,剩下的只有生了。”
*
夜白渡往日来熔炉地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过多的死气淡化些,省得死气堆积,形成聚死灵,搞得整个夜忘川不得安宁。
这次来却带了人,还要把人送进熔炉里。
迹棠看着眼前巨大的熔炉,如果静下来仔细听,就能听到伴随着熊熊幽冥火,还有令人听了浑身发麻颤栗的惨叫。
“这是在做什么?”迹棠凝神望向里面,“那里面被撕扯变形的是亡者吧?”
夜白渡给出肯定回答,“是亡者。”他侧眸落在迹棠脸上,“你不是想回去?只要进入熔炉,撑过炼魂大苦,就可以重回人间。 ”
夜白渡在迹棠脸上看到的多是漫不经心和懒散,偶尔几次,他似乎看到了她因为想着什么事情而出神,眼神中露的绝望悲哀的神色,但只要迹棠发现他,那种神色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夜白渡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想看看迹棠面对熔炉时会有什么表情。
“你是亡者,生前渡劫期的能力用不了,身上除了一点死气,半分魇气全无,这种状态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你应付不了外界任何伤害,进去能做的只有忍耐。”
迹棠摸着下巴,“是有点恐怖,那里面很疼吗?”
夜白渡:“比人类凌迟更甚,也比修真者万雷穿身还痛苦。在你之前,已经有不少亡者都进去过。”
迹棠信,她现在也还能听见里面的哀嚎, “有成功的吗?”
夜白渡:“从没有。”
夜白渡想,他也许会从迹棠脸上看到怯意和迟疑。
没有。
不仅没有,她还在笑。
“谢了,等我回去,修为回升就来找你玩。”
夜白渡下意识上前,心里是想叫住她的,“你也许受不住这炼魂大苦,只要幽冥灯不灭,你就能永远留在夜忘川,总有希望等到你想见的人。”
迹棠感激地看向他,随即扬起笑容,“他是乘风而上的人,巧了,我也是。”
夜白渡觉得,在他漫长的摆渡人岁月里,这个笑容会刻在记忆深处,很难再忘记了。
“你下定决心了?”
“我们有缘再见。”
“最好永远别见。”
夜白渡没有告诉她,炼魂成功,重返人间,是记不得夜忘川的,她就算再来夜忘川,也不会再记得他了。
最好永远别见,他想。
愿你道途坦荡,一切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