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贵闻言,心跳一窒,但还是先安抚着船舱中的众人,随即向船底奔去。
船底货舱,许知意和卫慎早已在此抽水许久了。
厨房就在船底,紧挨着货舱,也是他们二人第一个发现船底漏水的。
货舱的水已经漫到小腿,尽管船员们竭力堵住漏洞,可还是有大股的海水倒灌进来。
外面的风浪依旧冲击着这艘即将沉没的海船。
孙贵怔愣片刻,拉住一位正在抽水的船员,道:“去准备好粮食、水,把那几艘小船放出来。”
“让船客们依次上船,一个……不,半个时辰内,乘小船,回扬州。”
孙贵一个晚上像是衰老了好几岁,他嗓音嘶哑,拉住奋力排水的许知意,道:“许姑娘,你快去上船吧,这里我来就好。”
“这位小哥,”孙贵看卫慎眼生,但还是扯出笑来:“小哥,你也快到船上去吧。”
许知意捏了捏酸痛的手腕,突然抬眸:“不好,安安还在屋里!”
她也顾不得别的,拔腿便往自己屋中跑去。
熙攘的船客们纷纷往外涌出,几乎将整个船舱挤得水泄不通,可许知意愣是拼着自己一身的蛮力挤回了屋中。
可屋中却无安安的身影。
又有风浪袭来,本就脆弱的海船猛的向下一沉。
许知意没寻到支撑点,身体便也不受控的往下摔去,但一只强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
卫慎嗓音低沉,冷如冬日泉水,可眼中竟有几分细不可察的关心。
“我没事,多谢,”许知意稳住身形,神色迫切:“你来的路上有没有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我刚刚只顾挤回屋中,没注意船舱中是否有他。”
卫慎摇了摇头,见许知意眼神暗淡了几分,便沉声道:“小孩子机警,许是听到了船员说要到甲板上去,便提前去了。”
许知意点点头,又抬眸望向卫慎:“卫指挥使为何在此?”
卫慎扬起手中刀:“我来取它。”
其实卫慎本应取刀就走,可他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的来到许知意屋前。
他跟在许知意背后,看到了许知意瘦小的身躯竟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挤进屋中,只为了一个仅认识五天的孩童。
卫慎想着,仍然走在许知意身后,看着她寻找着船上每一个屋子。
狂风暴雨中的甲板上到处都是海水,到处都是人,却怎么也找不到安安的身影。
船员拉住许知意,往她身上盖了层密实的油纸布,高声喊道:“许姑娘,您先排队上船吧,我们搬货的时候会注意找安安的。”
说罢,这个小船员便又进了船舱中。
许知意无奈,便走到了队伍的最后,眼神焦急的巡视着整个甲板。
卫慎依旧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站在她的身后。
渐渐,甲板上空了起来。
可风暴却并未停息。
一次又一次的巨浪来袭,似乎酝酿着最后一击。
许知意即使身体再强悍,现如今也有些体力不支,眼前不由得恍惚片刻。
卫慎余光一瞥,不远处的桅杆再也支撑不住,直直的朝这边砸来。
许知意来不及躲避,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拥护着避开。
但一场惊慌过后,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不远处的海平面上,几丈高的巨浪犹如巨兽般袭来。
“许姑娘,你快来——”
那个小船员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可因为那根断裂的桅杆,许知意卫慎二人此刻正处于甲板的最边缘,海船被海浪冲击着,他们只能牢牢抓住栏杆,无法离开半步。
甲板入口处,何平安小小的身影出现,他嚎啕大哭着,见到不远处的许知意竟要爬过来。
“何平安你别动!”
许知意厉声高呼。
“何平安,你去,去船员阿哥那边。”
安安依旧大哭着,可许知意的话他不敢不听,便朝小船那边爬去。
还差三米。
两米。
一米。
许知意心中默数。
巨浪无情,哪里会关心如蝼蚁般的人类死活。
汹涌的海水袭来,许知意最终还是没能看到何平安是否上船。
她的耳边似乎传来一阵呢喃。
“你不后悔吗?”
后悔?
有些吧。
“问心无愧就好。”
这是许知意第二次感受到死亡。
第一次的猝死远比这次好受些,这次,海水好苦,好咸,好呛。
原来,即使再活一次,也终究都是要死的。
那我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海水中,许知意猛然睁开了双眼。
不,我不要死,我不信,我会死。
许知意转身拉住卫慎的手,拼尽全力向上游去。
卫慎在巨浪袭来前,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你不后悔吗?”
他听见她说:
“问心无愧就好。”
问心无愧?
父亲母亲问心无愧于皇帝,赵铭问心无愧于南滇王,许知意问心无愧于何平安。
那卫慎问心无愧于谁?
世间还会有谁会在意卫慎呢?
或许,就这样死在海里也不错。
一心求死的卫慎没想到,竟会有一只手,在冰冷漆黑的海水中拉住他。
许久没有人这样牵过我的手了。
卫慎想到了母亲,幼时,母亲也是这样,拉着他的手。
他贪恋的紧握着这只手。
我再也不要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