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把她关起来,却说要照顾她后半生。”阿尔伯特说。
“不要瞎猜了,您现在没有什么筹码!”
“我有!”阿尔伯特说,“您一定以为自己那些话已经把我击溃了,因为平时您就是这样对待别的受审者。您错了。我唯一顾虑的,只是不知贝儿是否真的厌倦了,是否不愿意再坚持下去了,——现在我知道,她没有。那么我也必须打起精神来,出去见她。”
“好!”舍伦堡冷笑,“一定要顽抗到底。那么我也不再浪费时间,跟您做这种推心置腹的谈话。一切按审讯程序进行!”
外面,雷德打开了录音机,两个磁带盘缓慢地转动起来。舍伦堡交待过之后,回到阿尔伯特面前,把灯对着他。
“您经常和施陶芬他们聚会。”
“那只是节假日聚在一起吃饭,我和他们本来认识。”
“那么您对他的刺杀计划了解多少?请不要让我们用刑!”
“了解一些。”
这回答出乎意料,舍伦堡原本以为他会失口否认。“您当然了解!说出来!”
“他们多次与一个重要人物安排会面,讨论这个计划。”
“什么人!”
“1944年1月19日,下午3点40分。”阿尔伯特报出一个时间。
“这是什么?”
“1944年2月28日,晚上8点15分。”又一个时间。
“您在干什么?请解释这些内容!”
“1944年3月13日,下午2点40分,在柏林警察局。”
“不要说了!”舍伦堡脸色大变,站了起来,像被逼到了绝境那样死死盯着这个正在报出一串串日期的人。“编造这些无稽的内容,对您很不利,您知道吗?”
“这不是无稽内容,”阿尔伯特目光逼人,“我对施陶芬的事确实有知情,而且没有上报。这是包庇罪。但我要求,对我的罪名进行公开审理。这一点,我相信伦德施泰特元帅将能确保。在法庭上,我会详细陈述这些时间的意义和来源,会提供记录这些时间的原件。并解释我为什么选择沉默,而不是上报给元首!”
“一派胡言!”
舍伦堡丢下他,到外面命令雷德停止录音,自己把已经录好的磁带扯下来,剪断,揉成乱糟糟的一团烧掉,急匆匆地去找希拇莱。
希拇莱正睡眼惺松地打着哈欠。
“阿尔伯特·施特恩,”舍伦堡说,“我们可能不得不放了他。”
希拇莱立即清醒,危险地眯起眼,等着舍伦堡解释。
“他知道了……我们的事,掌握了我们和施陶芬会面的时间。而且他舅舅一定会让他公开受审,这些消息对您极为不利!”
“谁?谁走漏的?”希拇莱牙齿咬在一起,声音挤了出来,“海尔多夫和他那个手下呢?我可不希望再出来另一个人来要挟我!”
“肯定是海尔多夫那边的人,但海尔多夫已经秘密处决了。这些您不必担心。”
“所以您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手下吗!”希拇莱突然暴起,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舍伦堡沉默,这时候顶着希拇莱的火气解释是不明智的。过了好一会,希拇莱才消了气:“然后呢?”
“我当然也会在自己部门展开排查。”舍伦堡说,“但为今之计,只能把他放了。最近元首正在要求伦德施泰特元帅组建一个法庭来审讯反叛者,如果施特恩把事情捅出去——”
“行了,行了!”希拇莱大叫,“让他们回去,回去吧!一个个回家吃饭吧!团聚吧!欢呼吧!让我们这些为元首操劳受苦的人在这里等着被猜忌,被砍头吧!”
“您冷静一点!听我解释!”
“我什么也不想听!滚!滚!”
舍伦堡一步步后退,希拇莱,这个平时看似镇定自若的党卫军全国总领袖在最近的事件中变得歇斯底里,幼稚可笑。一丝鄙夷悄悄爬上舍伦堡的脸,又很快隐去。
……
时间到了早上5点半点。
天刚亮,天空还只是青灰色,我抱着一纸盒理好的信回到了布雷特尔街的家门口。送我的雷德说:“您可以正常上班和在家里,但不能离开柏林。”
点头。
“您,还有诺娜妈妈和孩子,我们都有人专人盯着。”雷德又低声说,声音里有歉意。
再次点头。昨天又是一夜未眠,疲惫夺走了我说话的欲|望。诺娜妈妈和曼尼的屋子静悄悄的,应该还没起床。我迈着麻木的腿登上楼梯,二楼的屋门开了,阿尔伯特站在门口。他看起来也非常疲惫,但完好无恙。
“我回来了。”他说。
“我也是。”我眼里涨满泪水。
两个人互相扶着,慢慢走进屋子。屋子里大变样了。由于被搜查过,许多东西不见了。地上没有碎片。家具都在原位,只是有不少划痕。
这屋子也像我们一样,完好,但破损而疲惫。
他在厨房找到一个铁皮牛奶罐和铁杯子,煮了些热水给我喝。
“家里的玻璃瓷器都打碎了,我收拾了扔掉了。”他歉然道。
“这样就很好。”我抱着温暖的杯子坐在沙发上,“留下来的,就是打不碎的了。”
喝了水,他轻轻抱住了我,我也圈住了他,他后背腰部还有纱布包裹:“他们折磨你了吗?”
“是前线受的轻伤。”他说,“你呢?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头,但实际上|我身上到处都难受,是这几天的反复煎熬简直要把人耗空,精神极度疲劳。
他轻轻拭去我的眼泪,没有急于亲吻我。两个人都刚刚经历了剧变,需要平静,需要休息。刚刚从火海刀山中赤脚淌过,刚刚越过荆棘丛得见天日,这份感慨和感激,使我们只想要挨近一些,脸颊贴在一起,闭着眼用手掌摩挲头发、脸颊和肩膀。反复睁眼确认,面前是不是对方。
“你没有被定罪。”我说。
“那个小记录本救了我,你救了我。”
“是菲利普。还有,我知道你会回来,因为你没有让我提前离开,是不是?我也没有放弃希望,——也许差一点,但最终没有。”后怕。当时虽然觉得自己很坚定,可回想后就会知道,很多想法都在一念之差,放弃是很容易的。
“我没有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许多。”他额头抵着我的,“今天,我们赢了。赢了希拇莱,还有所有阻止我们相见的人。”
我又笑起来,发现他的衬衣前襟被我哭湿一片,他把衬衣脱掉了,把我搂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我抬头望他,他目光浓烈。
“叫我的名字。”
“阿尔伯特。”
“再一次。”
“阿尔伯特……”
“贝儿,那是你。在审讯室里我听到的心里的声音,真的是你!”他低下头,吻了我,这吻一触即停,“如果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
也许是那次我从湖边小屋归来后两人的矛盾,让他变得格外小心。但相爱之人拥在了一起,吻,是不可能只有一次的……
真好,痛苦应该都结束了吧?
睡到中午,醒来时发现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在床头思考,好像根本没有躺下。
“你继续睡吧,”阿尔伯特说,“肯定这些天都没有睡好。”
我嗯了一声:“你接下来去哪里?”
“休息几天,然后回前线。”
后来我又睡着了,但睡得不安稳。我听到他起来接了电话。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会回前线。”他的声音说,“赫林……还在安全局,我被放出来时,他们把他带进去。现在只怕……正在折磨他。”
恐惧令我从梦中惊醒,是的,我怎能天真到以为两个人见到了,痛苦就结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