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约里克是名空军,也上过天,但是没有战绩。他是弗里德里希的崇拜者,自己和弗里德里希握了手,又把伴郎、自己的父母和几个朋友也找来。
后来在吃饭的时候,约里克向丽塔岳父母介绍弗里德里希,米勒太太不解地问:“为什么他只是上尉呀?”
“可是他得过骑士勋章!是最一流的战斗机飞行员!”约里克激动地大声说,好像丽塔妈妈侮辱了他的偶像。
“我们是看战绩的。”弗里德里希毫不在意,把一大块猪排塞进嘴里。
新娘朱莉娅拉了拉约里克,后者不好意思地坐下了。
米勒太太捂着嘴吃惊了一会,连声道歉,对弗里德里希变得很热情。
后来新郎给大家敬酒,还专程说了一段话,感谢了前来祝贺的人,他特地提到弗里德里希,表示自己也要达到他的程度,说这话时,激动得几乎哽咽。
这时的弗里德里希表现得十分体贴,他拍了拍新郎的肩膀,安慰鼓励了他几句,又大喇喇地坐回去。希尔德抱着胳膊笑:“不错,老练得像小学高年级的学生。”
米勒太太把丽塔拉在身边,在她耳朵边不断地嘀咕着什么。似乎希望丽塔请弗里德里希到家里来,丽塔摇头,她母亲开始责备她。
“为什么不替自己打算!身边有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主动一些!”
这时我们已经差不多吃完了饭,要准备离开了。整个吃饭期间,她母亲一直在她耳边劝说这些话,丽塔则一直沉默。
“她妈妈也太不清楚时机,这时候为什么要说这些。”希尔德说。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说的时机是什么。
“我不想谈结婚,我谁也不爱!我一辈子都不想结婚!”终于,丽塔大声喊道,然后穿着伴娘的裙子,就跑了出去。
米勒太太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们,“她真的太不懂事了,坦泽尔上尉,施特恩上校,冯·沃伦施泰因男爵上校,真的抱歉,你们继续吃吧。不要管她!她姐姐一直很乖巧听话,没想到丽塔出去工作了一年多,脾气却坏起来。希尔德,你以后不要理她。”
希尔德起身追了出去。
“丽塔可能是工作太累了。”科雷格说。
“护士很辛苦的,”我说,“幸好她今后回柏林,她有工作的地方了吗?我可以介绍她到仁慈医院。”
“她回来什么也没和我说过!”米勒太太说。接着又感谢我,然后不断责备丽塔,说她不懂事。
我又劝了她几句,让她明白丽塔的辛苦,米勒太太则不断赞叹我能干、体贴人,是个最好的姑娘,说丽塔不如我。
阿尔伯特只是听着。
我捅捅他,让他也说几句话。
“啊?”阿尔伯特回神,“是的,贝儿是最好的姑娘。”
旁边人都笑起来。
我捶他:“让你说几句丽塔的难处,谁让你提我了。”
他傻呵呵地任我打:“可是我喜欢你啊。”
听他这么说,我又不由自主悄笑着,靠在他肩上。
米勒太太大声叹息:“多好啊!年轻人在一起,彼此相爱,比一个人还是要好!”
我们起身告辞。米勒太太专门找到弗里德里希,把丽塔落下的皮包递给他,“您能不能去看一下丽塔,帮我跟她说几句好话,就说我只是希望她过得好一点。”
弗里德里希点了头,但刚到门外,阿尔伯特拉住了他,把皮包给了我。
丽塔在外面不远处的路边,在和希尔德说着什么,擦着眼睛。见我们都过去了,她强笑着说没事了。我把皮包递给她,她接了。
“我今天情绪不好,先不陪你们玩了。我先走一步,要趁着新年这几天,联系一下工作的事。”她说。
“听我的,到西贝尔现在的医院,”希尔德说,“那里条件很好——”
“我已经联系了空军医院,”丽塔打断她,“那里的负责人说我去试用几天就可以了,那里也缺护士。”
“你怎么——”希尔德说了一半,但大约知道她刚被母亲说得够烦了,就没再说什么。
丽塔离开我们,坐电车先走了。
“你刚才拉我|干什么?”弗里德里希问阿尔伯特,“米勒太太让我给她送包而已,干嘛要抢过去?”
“让你送你就送?你不知道丽塔今天为什么不高兴吗?”希尔德说。
“怎么啦?她妈妈突然发现一位帝国骑士驾临,对我特别一些嘛。”弗里德里希说,他真的全程没有get到要点。
“大傻瓜!”希尔德在他后脑拍了一下,“吉罗才阵亡没多久,她妈妈不知道,想撮合丽塔和你谈恋爱,你看不明白吗?凑什么热闹!大笨蛋!”
“啊?丽塔喜欢吉罗?好吧。”弗里德里希缩了缩脑袋,不再反驳。
“吉罗,阵亡了?”我吃惊地问。
“是的,不到两个月。”科雷格说。
“怎么没人告诉我?!”
其他几个人互相看着。
“不怪我!”弗里德里希摆着手,“我也才知道不到两周。”
“是这样的,”希尔德解释,“我们一个月前知道的,但是那时候你催眠出了事故,阿尔伯特告诉我,先不要通知你。”
“是的,我看你那一段时间比较低落,学习也很忙碌。所以想缓一缓再说。”阿尔伯特把我拉到跟前,吻了我的头发。
吉罗,阵亡了?
那个雷科格家的客厅里腼腆微笑的小伙子,那个被丽塔拽起来笨拙地跳舞的大男孩,已经阵亡了?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了出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流出来,止也不止不住。
阿尔伯特轻轻抱住我,低声道歉:“我不对,我不想瞒你,只是怕你一下子听到太多事压力大。”
“没关系,我只是……”
我只是忽然间觉得每个人都很难。丽塔喜欢一个人很多年,但是碍于身份地位悬殊从来没有表白过。她在华沙的医院工作,只是为了离他近一点。也许再有一些时间,她会积攒足够的力量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但也许即使说了,也不会有结果。但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直到坐在回家的车上,我还时不时地流泪,把阿尔伯特肩膀的衣服都浸湿了一小块,阿尔伯特揽着我,嘴唇贴着我的额头和头发。
“我最近回家太少了,你一个人在家,压力太大了。”
“只是为丽塔伤心。她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
“但是,你回来得少也是事实。”过了一会,我哽咽补充道:“希望你以后改正。”
弗里德里希嘿嘿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希尔德推了一把他的头。
“如果我死了,你们要笑,不要哭。”弗里德里希说,“飞机被击中,逃生不成功的话,还没落到地面飞行员就已经死了。但无论如何,落到地面时也肯定死了。其实也没多少痛苦。”
他故意用轻松的口气宽慰我们,但是我的眼泪忍不住又流出来。
弗里德里希夸张地长叹一声:“就知道你们做不到,我还是不死了!”
“我真想把你好好揍一顿!”希尔德说,语调里也带了哽咽。
直到这天晚上,我还在时不时感叹吉罗那么年轻。
“德国人认为,英勇死去的人,灵魂会进|入英灵殿。”阿尔伯特对我说,“你是相信神秘学的,这样说会不会让你好受一些?”
也就……好那么一丢丢吧。
“可是我不是这里的人,不相信英灵殿。”后来我又想起这个话题,“如果我死了,你就找不到我了哪。”
“瞎说,你不会死的!”阿尔伯特变得异常严肃,揽着我肩膀的手都僵硬了。
“我是说80岁的时候人都会死,那时候你去英灵殿,我是不会去的。”
“我不去灵殿,我也不相信。”
“那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你,”他吻我,“这样我就能找到你,好不好。”
“好。”
“还有,不许再说你死的话,这一点,也希望你以后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