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医生把小榔头转到这个骨头架子的左腿股骨,“砰”的一声,在那段大腿股骨上砸了一下,马上出现一个凹陷,里面还有个裂缝。
阿尔伯特身体一颤,好像那一榔头真的砸到了他的腿。
“看清楚了吗?你的股骨,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你想走路我理解,但是如果走得太早,股骨头就会断,再也长不起来!如果你愿意后半辈子坐着生活,直接到预备役去,我没有意见!自己看着办!”
沙医生把榔头“当”的一声丢在桌上,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舒尔茨医生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脸上露出微笑,看了看站在屋子中央的骨头架子,赞叹着离开了病房。他很清楚,骨头架子留在这里,效果比任何一个活的医生还要好。
于是,这个骷髅架在阿尔伯特的病房站了好几天。这期间每次上厕所时,阿尔伯特还要不甘心地在病房里多走几圈,但谁也没有阻止他,这点锻炼量已经不足为惧。
“我总不能真的让你以后嫁给一个坐轮椅的人。”他对我说。显然我认为这个理由是其次的,最主要的他还要回到现役。
到手术第七天时,阿尔伯特说:“你去问问沙医生,能不能把这个东西搬走?”他这是再也忍耐不了,想要起来走动了。
“怎么?放在这里不是挺有用的嘛。”我故意说。
“可是你每天来都要看到它,不会害怕吗?”
“我在学校学解剖,见到的骨头比这多多了。”
阿尔伯特耸耸肩,不再和我争辩,双臂撑着床,自己站了起来,开始沿着床边行走。
这一次,我想就算是沙医生把整个医院的骨头架全部砸断,也不可能再阻止他了。
幸好时间也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9点多,我在催眠治疗室忙完自己的事去看他,舒尔茨医生和另一个医生正和阿尔伯特在里面谈话,几分钟后医生们走了。
阿尔伯特腹泻早就好了,这几天营养充足,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今天看起来心情更好,拄着拐杖向我走过来。我没有去扶|他,他不喜欢别人帮他太多。
来到我面前,他额头微微带汗,我拿出手帕给他擦了一下,“刚才医生跟你说什么?”
他含着笑,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不知是什么好消息,他看起来很高兴。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拐杖倒在旁边的地上,因为拿拐杖手臂,现在紧紧地搂住了我,紧跟着的是他的吻。
传染期已经过去了,我想医生一定是通知他这件事的。
这些天为了照顾他,我尽量不去想这些事,我都忘记了自己有多渴望他的吻。
我不自由主向他身上倾过去,他趔趄了一下,我赶紧后撤,但是被他的胳膊挡住,重新拉回怀里。紧紧地、更紧地贴在一起。
我们向旁边靠在墙上。
吻没有中断。
谁也不想中断,因为它必须是长长的。长到可以让我从上次他离开柏林的日子开始,慢慢地回忆到现在。我总感觉自己的一部分被他丢下,丢在那些我独自度过的日日夜夜。我要在时间中摸索,把他欠下的亲密一一找回。
在他上次出征前,我们刚订婚的那些日子里,我的记忆停留得格外久。那些日子多好啊,伴随着阳光、书页、钢琴和他的目光,松开的衬衫钮扣和灼热的拥抱。
每一本书都值得二人共读,每个最美的句子都是一份礼物,为了让对方的嘴唇再一次靠近,接触那目光尽头的爱人。
那些日子真快,还没有怎样品尝就要再度分离;那些日子又好慢,它们闪着最亮的光,发出最浓烈的爱意,无论后来的上百个日夜如何挣扎着冲淡一切,它们都不曾退让,而是在分离、寂寞和遗忘的进攻中明媚依旧、温暖如初。
“你可以坐在床上……”我小声说,怕他会累。
但是他转头看床以后目光的热度让我明白,他想的远远不止这些。我们鼻尖相抵,悄悄笑起来。
“等我出院回家。”他说。
后来赫林拿着晚上该吃的药出现在门口,我赶紧转身,不让赫林看到我发烫的脸。
一个护士的声音:“施特恩中校先生晚上吃过药了吗?”
“是‘上校’了,护士小姐。”赫林在外面回答。
“你今天晚上回家睡觉吧,我让赫林早上接你。阿尔伯特说,看了我好一会,手指拂过我的脸颊,紧接着是再一次的轻吻,“贝儿,你的每次脸红,每次凝视,都好像在要求|我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