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伦堡在我桌边转来转去,看看文件柜,又看看我桌上文筐里的一叠催眠记录。
“您手写了好多记录,字体这么小,您是喜欢用细笔吗?不,您是把钢笔反过来用了,那样对笔尖可不太好。”
他又把话题扯远了,无奈。
我只好说:“是的,我喜欢细笔。”在上个世界用惯了中性笔,这里的粗钢笔全是大水枪,所以我经常反着笔尖写字。
“我那里到是有一支还不错的钢笔,太细了我用不惯,说不定您会喜欢。”
“我在用的笔也不错,反用已经被磨出锋来了。”我随口应付。
他大概对钢笔颇有研究,对我“反用出锋”的业余行为笑了好一会。
门口有脚步声,一个士兵在门口探头探脑。
“旗队长,不好意思,我约的第二个实验者来了。”我站起来,最近因为被莱温教授把好些数据打回来,我这里增加了实验量。最多一天我做过4个催眠,平均每个2小时,这8个小时下来我跟虚脱了一样。
“我去跟这士兵说,晚一会再来。”
正在欣赏墙上一个意识冰山结构图的他回过神来,“噢不用!我这就走了。我还要去探望朋友。”
我松了口气,心里也叹了口气。舍伦堡这个人心思比较重,不像我以为的那么爽快。
后来取帽子的时候他又来到医院,同意兰肯到他家里试用一个月。
“只要西比尔能和她相处融洽,我没有意见。”他说,好像他一切都听孩子的。但我想,话虽这么说,他一定背后调查了兰肯的家世,才会答应试用的。
他还想帮自己姐姐卡罗·舍伦堡约催眠,我答应让她体验一次。
“如果体验得好,可以按半年疗程购买吗?”他笑问,“我可以全额预付。”
我解释自己没有资格从业,还不能收费。
“而且我论文的事情最近也很忙。”
这是实情。前一段时间因为各种事,再加上被海因里希叫去参加实验,论文进度拖延不少,被教授痛批了(不只)一顿,我也不敢说明原因。
后来有一天,莱温教授把我叫到办公室,桌面摆着我的论文。
“有了海因里希大队长的保证,这论文上|我所做的修订,都没有意义了。”
我一时还没听懂,莱温教授拿下耳朵上的铅笔,呼出几口气。
“就是说,海因里希大队长告诉我,无论如何让你顺利毕业,就是这样!我猜他是怕你没有时间去帮他做事。”
我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念头有点高兴,这表明论文无论好坏,我都能毕业。我就不需要死抠格式和用词了,会轻松很多。
但是很快,理智回来了,莱温教授治学极为严谨,他对海因里希这种作法,绝对是不认同的。
“后面几个月我会在论文上投入更多时间,希望你继续讲解修订的地方。”我说。
教授的脸色和缓了许多。
“你是这一届学生中比较努力的一个,我不希望你走上弯路。说实话,你的论文我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反复打回去让你修改。因为创伤的心理治疗,这方面的课题将来无论任何时候是可以继续深|入的重要方向,即使在战后,也都会派上用场,对人类有益。如果你将来要继续发展本专业,毕业论文就必须认真对待。这些论文是存档的,要是以后有人查到你以前毕业时论文那样不认真,你又要如何面对自己?”
这番话使我深受感动。
原本我只是考虑到莱温教授不喜欢学生偷懒,因为怕受批评而表示后面会认真对待。没想到他是真的在为我的前途作打算。
而且他提到“对人类有益”的目标的时候,身上仿佛散发出和海森堡教授一样的“大爱”,这是只有考虑整个人类利益、拥有大格局的人才会有的一种庄严和崇高,让人不由自主地敬服。
他不再是那个上课只向希特嘞画像行礼又严格无比的人了。也许经过这几年的战争,思想慢慢转变的不只是希尔德等人,莱温教授也逐渐回归了身为心理学家的初心。
大爱归大爱,教授的要求还是一样严格。他认为我的某些实验不够好。
“这个人得了震弹症,可是催眠中他提到自己在古代的一场战争中撞到了头,时间是中世纪?”他把一张纸拎起来,用铅笔敲打着那几行字,“这种话,你自己信吗?”
我应该回答“不信”。
可事实是,我信。
既然我的灵魂可以从未来穿越,为什么这些人的灵魂不会在中世纪轮|回呢?
我不敢说话,莱温教授继续敲纸。
“个案一定是在瞎编!不要被他们骗了,小姑娘。有些小子为了找我们的女学生催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方面,你也要了解他们的心思,嗯?”
于是这一类数据全被抽了出来,不能算在有效范围内。而我,只得增加催眠实验次数,几乎每天都在泡在空军医院,争取得到一些他更加认可的数据。
一个月后,兰肯通过了试用期。这并不意外,她性格耐心又体贴,据说和西比尔关系像朋友一样,甚至还让艾美尔又织了件小裙子给她。
“你和舍伦堡见面机会多了,也许可以透露一些艾美尔的消息,这样顺遍就把你舅舅的事情带出来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