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豪有人觉得这是某些不怀好意的人缓兵之计,意在拖延时间,不让众人入谷捷足先登,夺取宝物。只是看到入谷的英雄皆有进无出,死状凄惨,众人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就这样,三日之期转眼即至。虽然对群豪来说,这三日每日皆是度日如年般漫长,八月十五月神节这天仍是如期而至。
当艳丽如血的太阳从西北苍凉无边的沙漠和荒城出现,金红的辉光穿透重重雾霭照映入这片碧水萦绕的绿洲时,众人终是得以窥见这座阴森诡镇的冰山一角。
当萦绕着小镇的浓雾渐渐淡去,那迷雾深处开始显现出死寂灰暗的房屋轮廓,而那弥漫的迷雾更深处则是更高更远的峡谷,像是矗立的,阴森的,不可知的妖魔巢穴在向众人展露狰狞的面貌,使人望而却步。
不过这没有让久候三日的群豪萌生退意,逐渐淡薄的迷雾反而让他们更加确定宝物传言的真实性。
未到午时,驻扎在月亮湖的各方豪杰就已经开始向镇外聚集,他们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贪婪和热望,众人不住的摩拳擦掌,趋之若鹜。
群豪清楚:事已至此,绝无退路。
未到午时三刻,迷雾已经近乎散去,显出城镇的真容,这些人中的部分人早已按捺不住对宝物的贪婪,开始尝试向新月峡谷进发。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超乎某些人的意料,原本打算按照传言的时间进入峡谷的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最终更多的人不甘心落在人后,也跟着进入那片未知的死寂山谷。
时间还没到午时三刻,留在镇外的江湖豪客就已经所剩无几。也有些心性沉稳冷静的,却并非是淡泊名利,视奇珍异宝为云烟,只是这些人行事更加谨慎,谋虑更加深远。
既然这八月十五的日期并无出错,那午时三刻的具体时间或许也别有深意,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让这些人决定要等到午时三刻再进入新月深谷。
眼见着最后一批江湖豪客都已经离开镇外的位置,万松涛和袁随都有些按捺不住,正要请示雁妃晚接下来的行动。舒绿乔则素来是对雁妃晚言听计从,玲珑却向他们侧目示意,让他们去看看那家新月客栈。
姜百胜和薛定及何长生就站在窗边,俯视着楼下的众人,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阴冷的笑意,犹如目睹猎物踏进陷阱的豺狼。
万松涛见过那种笑容,他忽然感到全身的汗毛倒竖,舒绿乔在瞬间就意识到什么,“晚儿,你说的没错,月神节午时三刻的消息果然就是薛定他们放出去的,目的是投石问路。”
“不止如此,薛定他们刻意给出错误的时间,不仅可以让提前进入山谷的人充当开路先锋,还能让他们去消耗谷中那些可能存在的,神秘莫测的杀手,这是驱虎吞狼之策。就算这些人全军覆没,对他们而言也是有利无害,他们可以趁机铲除异己,消灭争夺宝物的对手,这是借刀杀人之计。”
万松涛直骇得背脊发凉,不由一阵后怕,啧啧恨道:“这恶贼好歹毒的心肠,好深的算计啊!”
他对雁妃晚道:“咱们要不要将这恶贼的阴谋大白天下,让他被群起攻之?”
雁妃晚还未说话,舒绿乔先白他一眼,嗤之以鼻,“先不论你没有真凭实据,你要如何说动这些人?你瞧瞧他们那副利欲熏心,走火入魔的模样,他们能将你的话听进去吗?别说他们这时还能不能明辨是非,就怕你这太玄教小徒孙一出现就会引火上身,反成众矢之的!”
万松涛听罢,登时汗颜羞愧,联想起登云堡和屠龙帮的所作所为,这些西北江湖豪客利欲熏心,恩将仇报也是不无可能的。
袁随知他与自己一般师出名门正派,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心性纯彻,宽仁良善,此时说出的话也不过是遵循本性而行,因而也跟着劝他,“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他们若无贪欲,也无如此果报。”
万松涛回过神来,也颔首称是,接着他问雁妃晚,“依雁师妹之见,我们该如何行事?”
雁妃晚抬眼从帷帽黑纱里望向客栈小窗,唇边勾起一抹轻淡的弧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不妨看看姜百胜和薛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三人称是,悄无声息退到镇外,找到处隐秘地点,将新月客栈暗地里监视起来。直至残阳日暮,月满如磐,一轮明月从苍凉的天际升起,将银白清辉散向这方绿洲,孤影倒映月亮湖上,形成九月映天的绝景。
不过此时这般绝美的景象却无人欣赏。月圆之夜的戌时初刻,就是天色最明,雾气最淡的时候,此时无疑是入谷的最佳时机。薛定和姜百胜立即整肃人马,带齐兵刃家伙,提着马灯,擎举火把,一行十余人开始向新月镇深处进发。
雁妃晚和舒绿乔她们则隐在暗处,跟在他们身后,依照薛定他们的火光照明。走进小镇深处不到半里路程,不止是雁妃晚,就连薛定等人都已经察觉到异常。
之前笼罩着迷雾的地带浓雾已经消散,露出其本来的真面貌。但见左右是鳞次栉比的素朴房屋,样式相似,排列整齐,城镇道路更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若是在浓雾弥漫之时进镇,则伸手不见五指,张目难辨四方,难怪各方豪客一旦走进迷雾深处,则如陷迷阵,无法逃出。
真正异常的却是,这里安静死寂,就像是座阴森诡秘的鬼镇。薛定走到现在,只见左右两侧的房屋黑暗,没有半豆灯火,半点人烟,甚至连栖身在黑暗地窖里的老鼠声响都没有听到。薛定他们尝试着推开那些镇民的房门,从门窗积起的一层薄灰和新结的蛛网判断,这里在数天前还有人生活的痕迹,但是现在却不见半个活人。
不仅没有活人,除去门窗处结网的蜘蛛和墙角鸣叫的草虫,甚至都没有见到活物。没有活物还不算稀奇,更诡异是,这里没有死人。
据薛定和姜百胜等人说,从十日前就不断有江湖豪客进入迷雾深处,也不断的有人横死在迷雾之中,甚至死在迷雾的边缘地带。进来迷雾的人少说也有三百号人,但发现的尸首却不到三十具,进入迷雾的数百人居然全部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薛定和姜百胜越是往里走就越是感到异常的危险,心里那种阴森可怖的感觉也愈发强烈。
雁妃晚和万松涛远远跟在他们之后,玲珑心思缜密,五感直觉敏锐,她可以说是立刻就察觉到这里的异常之处,尤其是空气里一丝那种将散未散的血腥味让她的神色凝重警惕起来。
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她藉着明亮的月色环顾四周,随即走到一处泥色新鲜的地点,用靴底抹开那处泥土,然后屈身捻起一抹尘土,皱着眉,脸色阴沉。
“怎么了?”
舒绿乔和万松涛等人迷惑着走过去。万松涛和袁随如法炮制,捻起一抹土,开始察其色,闻其味,脸色也随之沉下来,“这是?”
雁妃晚深深的呼吸,随即凝重道:“这是血迹,而且这块地方有明显被人处理过的痕迹。不过就算凶手能掩盖血迹,也没有办法完全掩盖住那股浓烈的血腥气。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抹除杀人的痕迹,绝非一己之力可为。”
万松涛哪里不懂她言外之意,他目光投向小镇深处,眼底倒映着那座山谷深不可测,阴森怪离的诡影,苦笑道,“就连我师父玄同真人和未明法师都失陷于此,这新月镇中必定另有蹊跷,我已经不难想象等待我们的会是怎样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
万松涛和袁随已经向师门传讯,他们尽可以原地等待禅宗和太玄的援军赶到,再一举攻入新月峡谷,但三日的时间根本无法让佛道二宗的强援及时抵达这座城镇,而这日就是峡谷浓雾最淡之时,要让他们坐失良机也是万万不能的。
说到这里,他转向雁妃晚道:“师父既在此中,做徒弟的岂能不随同赴义?雁师妹救命之恩,万某没齿不忘。你仗义相助已是仁高义重,也不必随我等深入虎穴,甘冒绝险。”
雁妃晚却笑道:“万师兄的好意,师妹心领了。只是事到如今,临阵退缩,未战先怯不是名门正道所为,这峡谷就算是虎穴魔窟,雁妃晚今天也要闯上一闯。”
舒绿乔也跟着道:“就是,都到他们家门口了,我倒要看看这些贼人装的是哪路神,弄的是什么鬼?”
越是往城镇深处,越是往峡谷接近,血腥之气越重,恐怖阴森的感觉越是强烈。雁妃晚谨慎小心的向深谷移动,甚至不再顾及薛定等人已经发现她们的踪迹。在这样明亮的月光下,刻意的隐藏已经没有意义。如今要务当前,个人恩怨也只能暂放一边,秋后再算。
岂知她们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屠龙帮和登云堡却不肯轻易善罢甘休。薛定和姜百胜及何长生领着十余名帮众弟子横在道旁,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摆明是要找他们麻烦。
万松涛和袁随出身名门正派,风骨卓然,原也不惧这些宵小之徒,现在还有雁妃晚坐镇,以玲珑的智计武功,区区薛定和姜百胜只怕还远远不是她的对手。
万松涛和袁随英雄豪气,本着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想法昂首阔步迎上前去,谁知,待他们走近,姜百胜忽然抱拳拱手,含笑说道:“万少侠,袁兄弟,别来无恙?二位身体康健,姜某不胜欣慰。”
万松涛反应过来,冷笑道:“承蒙堡主您挂念,万某还没有让人害死。”
薛定全当没听见,他的目光掠过雁妃晚和舒绿乔,暗道想必就是这两位姑娘救走的万松涛和袁随吧?但他将这西北排得上号的武林门派和世家女侠都数过一遍,还是猜不出这两人的身份来历。心中暗暗警惕,面上仍是笑脸相迎道:“万兄,现在的形势想必你我都已心中有数,这鬼镇不是个寻常去处,可以说是步步杀机,处处凶险,你我不如暂弃前嫌,联手合作,渡过难关如何?”
万松涛却嗤之以鼻,“哼,道不同不相为谋。薛帮主还是好好想想,若是诸位能活着回来,禅宗和太玄还要同诸位算一算总账!”
薛定和姜百胜脸色倏变,原本他们过来也并没有认真联手的意思,只是先前与万松涛袁随发生过冲突,唯恐他们在暗处偷袭,也怕禅宗和太玄日后报复。现在他们还没拿到那件称霸武林的宝物,没到同佛道二宗撕破脸面的时候,因而特意上来交好,顺道探探虚实。
“万少侠此言差矣,”姜百胜表现的不气不恼,温和的笑,“我想我们之间还有些误会。”
薛定睁眼说瞎话道:“我等从无加害二位之意,只是这山谷诡异凶险,杀机重重,薛某恐二位救师心切,枉送性命,不得已出此下策,强留两位在那家客栈之中。”
姜百胜也跟着虚情假意的感慨,“虽是如此,也怪老夫手段粗蛮,冒犯二位少侠,还请二位海量海涵,原宥原宥。”
薛定在旁帮腔道,“少侠不妨想想,若我三人真有不轨之心,二位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