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后,书页腐朽,墨字褪色。
千年前的那点功过,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谈,是非对错任由后人评说。
周时疑的事迹被改编成各种小说,戏剧,这个千古帝王的一生被后人添上了许多玄幻色彩。
而宋云横自己,也时常一同出现在各种书本和戏剧中,有时是只露一两面的小反派,有时是戏份重要的大反派。
也有给他正名的:倘若不是他为大昭奠定的厚实基业,周时疑不会取得如此巨大的功绩。
但千年已过,回卷再读,青史的评价、真伪,全都褪了色。
几页黄纸,短短一生,在王朝的兴衰更迭,在时代的蓬勃发展,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能算什么呢。
当年的百姓不在意,后世的百姓更不在意。
尽观千年的他,自己也变得不在意了。
他听到百姓在看书时对自己的评价:宋云横这个摄政王,真是个大冤种啊。
大冤种。
看过千年兴衰的宋云横自嘲一笑:这样的说法,真贴切。
此时,那道很久以前听到过的,古朴悠远的声音再次响起:
宋云横,仪式已经完成。
回你该回的地方。
该回的地方?回哪?
他正疑惑,小腿上,千年前曾受过伤的地方,那早已愈合的伤口处猝然发热,泛出久违的尖锐疼痛。
刹那间,眼前一黑。
***
宋云横又一次睁开了眼。
脑子有些昏沉,使得刚睁眼时视线模糊,过了好一会才缓慢变得清明。
他躺在一张大床上,木质的床头、床尾、床柱上都雕刻了精细的花纹——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淡红色的纱帐从床架上垂下,透过半挽的纱帐空隙,能看到床帐外的屏风,博古架,座椅……
这是一间纵深宽敞,装潢极其奢华的房间。
——古代装饰风格的房间。
宋云横觉得有些许眼熟。然而他在归墟静坐千年,目睹了太多的人和物,早已记不清这里是何处。
绚灿的阳光透过半开的宽大轩窗照了进来,穿过薄纱床帐,投在了他身上。
被光线照到的小腿外侧又泛出疼痛。
他下意识垂眼看向自己,身上穿着一袭交领长袍,窄袖,宽裾,月白色的缎面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样。
这么一动作,衣服的布料发出悉索声响,屏风后即刻传来人声:“醒了!世子醒了!”
“快,快去禀告太子殿下!”
话音还未落,说话之人碎步小跑绕过屏风,走到床榻前,半跪着行礼:“世子身体可有感觉不适?是否需要再传召太医?”
宫娥打扮的年轻女子,世子,太医……
宋云横:“……我,在何处?”
宫女愣了一瞬:“世子,此处是太子殿下的房间。”
“世子替殿下训马,那劣马突然发狂,世子不小心从马背上跌下来,昏了过去。”
“殿下急忙将您抱回东宫,传了太医诊治。您擦伤了小腿,已经上过药了,太医说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养几日就能痊愈……”
小腿上的擦伤不碍事,但宫女面露担忧。
宋世子从马背上跌落,听说在石子上撞到了头才导致昏迷。虽无明显外伤,撞了头却不是小事,太医说,要等人醒了才能诊断详细。
昏迷了一个多时辰,此时人是醒了,然而看宋世子脸上的茫然神色……
宫女战战兢兢:“世子,您,您还记得吧?”
宋云横怔了一瞬,顺着对方的话仔细回想,片刻之后,终于从记忆深处挖出那点早已褪色的过往。
的确有过这么一回事。
那已是很久以前,他尚未及冠之时。
那时他还是镇南侯府世子,还未继任镇南侯,更未受封异姓王。
在归墟待了千年,历经万事的宋云横瞬间意识到:自己重生了?
重生到他十九岁的那一年?
“世子?”
宋世子微皱着眉没说话,宫女更加忧虑:“世子的头……可有感觉不适?可有任何恶心晕眩?婢子已去请了太子殿下,太医也很快……”
“我无事。”宋云横道,“只是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脑子一时还有点迷糊。现在已经完全清醒。”
他理清了状况,迅速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在归墟中见了太多,后世那些影视中,他“重生”了许多次。
如今真的重生,最初的惊诧过了,也不觉奇怪。
比这更玄幻的事情他都见过,没有什么事能再让他感觉惊异。
再见故人,毕竟是桩喜事。
他朝宫女笑了笑,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南烛。”
这个正四品女官,在东宫任职多年,也尽心服侍过他多年,在她死之前,二人也有些情分。
只是结局……算了,不提也罢。
“南烛,有水吗?”
宋世子清楚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眼神清澈透亮,想来应该没事,并未伤到头部。
南烛瞬间喜笑颜开:“有,婢子这就去拿!”
她碎步小跑绕过屏风,从桌上端来凉水。
宋云横接过,朝她微微一笑。
南烛登时红了脸:“世子,可不兴这样的啊。”
——虽说各花入各眼,但大昭所有的王孙公子和世家子弟,论相貌,宋世子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宋世子的五官如精雕玉琢一般精致,眼尾轻微上挑,含笑的时候眼角向上一撩,就如故意勾引似的,勾人魂魄,撩的人心痒。
南烛低下头不敢再看:“既然世子已无事……”
“既已无事,”宋云横将喝过的水杯交还给她,音调沉下了一点,“该走了。”
正要从床榻上下地,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步履匆忙,不过片刻就已抵达房门外。
脚步声停,接着,“嘭——”一声,房门被人重重推开。
清朗的男声传了进来:“云横!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