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渡应了一声后只是笑,这一声兄长喊的怯生生的,从来不是曾经的模样。
凉落祈膝上的拳不自觉一紧,他实在无心同他玩笑,又悄悄瞥向了他的手腕。
绾渡手腕被捆神锁捆着无法动弹,何况这捆神锁上还多加了样东西——铁钩。钩子有男子拇指粗细,硬生生从贯穿了手腕,直到现在凉落祈跪坐下来,洞穿处仍在流血不止。
那斑驳的血迹太过刺眼,连同绾渡身上的铁锈味都足以掩盖院中的腥风。
凉落祈运了点灵力将钉在墙上的锁神链打下来,绾渡失血过多十分虚弱,双手重得自由时无力垂下,凉落祈连忙托住他时仍旧听一声痛吟。
怒意,担忧,自责全写在脸上,凉落祈默不作声地掏出小瓷瓶将余下的药粉细细撒在伤口处,勉强为其减去几分痛意。
绾渡看他神色慌乱上药却很镇定,沉默了片刻道:“终于肯好好叫我了?”
“……抱歉,兄长。”
“看来没有把我忘了。”
“不会。”
“这次倒回得干脆。”
“……”
“好。我知道这玩笑不合时宜,但是目前好像……”绾渡见他抬头回答不会时的坚决中略有不满,似乎在责备他怎么会这样问。
绾渡稍稍放下心来,在凉落祈注意到他为什么顿住前继续道:“有麻烦的,不是我。”
凉落祈见绾渡抖着手撑地欲起却又瘫坐回地上,伸手避开他的手臂小心托着腋下架起时才从他后一句话中回过神来。
见绾渡双目直直盯着门外,凉落祈回头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有麻烦的不是兄长,难不成是他自己?
倒地的尸体,蜿蜒的血迹,昏黄的灯影,洁白的圆月。凉落祈扶着他迈过门槛,抬手以灵力将摊在地上的侍卫扫向两边才继续向前走去,只是要迈出大门时两人皆被看不到的东西挡了一下,绾渡已摸了上去,手掌下浮现一片白光:“是结界。”
“那便寻出缺口来……”凉落祈微微低下头寻找起来,绾渡看着他逐渐松懈下来的动作,又望了望天,对凉落祈道:“小祈,有麻烦的,也不是你。是你那位故友,十倾曜。”
凉落祈四下拨弄的手顿时停住,他望着不紧不慢地将手腕处剜透的铁钩一点一点拔出的绾渡张了张口,又生生忍住。
绾渡面色惨白,汗珠顺着额头不断流下,他将两根铁钩拔出虚弱地丢在凉落祈面前,凉落祈会意以灵力将其打破,门前,绾渡刚刚碰过的结界开始破裂,逐渐消散。
“……”
凉落祈见他看着自己,意识到什么,便道:“兄长你……也认识小十吧?”
绾渡并不否认,只盯着门外看,凉落祈也没再追问,也一并望去。
门外,两个身影正反复来回踱步,凉落祈看清是衡雾寻和付逍后立即喊了一声,听到一丝夹着轻颤的嗓音衡雾寻最先向殿中看去,看到了凉落祈突然蹲坐在地,怀里抱着满身是血的绾渡。
“凉兄!绾兄!”衡雾寻三步并两步冲进去,付逍一惊紧随其后。绾渡咳了两声,意识模糊间对上那双半金色的瞳孔,他无力抬手,一张口便有源源不断的血流出。
“司命!司命呢?”凉落祈抬头四下寻着,衡雾寻看到他那双眼睛时骤然一愣,付逍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司命在其身后飘了上来,从袖中取出了一瓶优神粉丢给凉落祈,自己则拿出一颗药丸丢到绾渡嘴里:“有什么话尽快说,我要把你带回去疗伤。”
“咳咳……我为何会被困在帝师殿,你又为何迟迟不见帝师,小祈,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绾渡灵力恢复一些,优神粉敷上的地方开始止血,听罢他的话凉落祈眉头紧锁,紧紧抿着唇。
碎发遮住他的眉眼,绾渡只见眼前人冷白如玉的脸上一点一点染起寒霜,绾渡这会儿有了力气,这才慢慢抬手拍了拍他的手:“怎么还笨着?留我在这儿,咳咳……就是为了拖延你下界去的。”
“……我不放心。”绾渡不适合下界,又无法任其留下,入衿安忌惮他,不会对绾渡下手。可自己走了呢?
凉落祈到现在都没有看到入衿安,他的身手不是衡雾寻和付逍还有他能打得过的。
“看来是哥哥更重要一点?”绾渡笑着问。
“兄长!”
但是小十有危险。
“同袍?”帝师旁殿门口,一身火红衣裙立在黑夜中,凉落祈抬头眼角通红,红莲只对他一笑,勾住身旁闻玉的胳膊道:“我们来晚啦。”
“衡兄和付兄去司理阁寻司命后又特意来找了我们,眼下绾兄我们四人护着……”闻玉对凉落祈一点头,“你安心下界。”
“凉兄凉兄。”衡雾寻一挥手将手中攥着的东西抛给了他,凉落祈抬手接住一看是个小香囊。
香囊很轻,在凉落祈手中却很有分量,不因别的,而是尾端坠下的流苏是金子做的,呈细长的水滴状,其伤还有块成色上好的玉珠。
“……?”凉落祈抬头望向笑的露出虎牙的衡雾寻小心翼翼地问,“饯别……礼?”
“护身符。”衡雾寻歪着头的表情笑的很灿烂,“想着栖衡里化灵,我便将这栖衡中天地炼化的灵力分出来了一些装进去了。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带着总比没有强。”
凉落祈听罢十分感激的收到袖中:“多谢,衡兄。”
他再次望了绾渡一眼,绾渡只阖眸轻笑一下:这下可以放心走了吧?
凉落祈神色有些复杂,最终他起身对着几人十分恭敬地行了个深揖,转头欲走。
司命适时开口喊住他,抬手时手中浮着两个瓷瓶,凉落祈接过道谢:“优神粉准备的正是时候,司命。”
司命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瓷瓶的花纹同他那优神粉的并不相同,没好气道:“灯笼这么亮也不至于看错?一瓶稳神丹一瓶固灵丹,拿走不谢。”
然后她又抬起另一只手,手上冒出的是十多瓶小瓷瓶:“你说得不无道理,这些你也尽管拿去。”
不止凉落祈懵了,衡雾寻也懵了,在衡雾寻被闻玉架着胳膊想要冲上来质问“说好的草药难寻只能应急用呢?!”声中,凉落祈只迅速取走四瓶立刻离开。
离开那瞬,他的衣袖中随之落出来一片银杏叶,绾渡咳了两声余光瞥到掉落之物,勾了勾手指运了点灵力将其卷到手里。
“是什么?”绾渡问。红莲借着光道:“嗯,是片银杏叶。”
绾渡听罢道了声好,慢慢闭上眼睛。费力地侧过头时双眼复睁,他对着凉落祈逐渐隐没在夜空下的背影轻轻开口:“愿舍弟坚韧而沉着,愿舍弟安康且长寿。”
司命一直在给他注入灵力,那手怕是已经废了,听罢重重叹了口气,一手捏住他的嘴一手又塞进去几颗药丸:“老头子,可闭嘴吧,一片叶子都快拿不住了,就别说话了。”
司命脾气不好众神皆知,谁知绾渡只是一声轻笑,又狼狈地咳了几声才道:“将死之人,还不能多说几句?”
“死不死的我不知道,但肯定不能死我手里。”
衡雾寻盘坐在地没有顾上绾渡,从凉落祈离开后他的视线一直盯着殿中地灯未照明之处,似乎在警惕什么。
灯下,他手中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隔空敲着,折面粉色云边上的金料不时闪现,若细细盯着,会发现难以辨别的线条在不断游动。
他在沉默中也无言了许久,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起身背向大家:“真令人窝火,所以说,大晚上的,我要打赢了,你们都不许再瞒着我凉落祈的事了!”
凉落祈径直奔向西灵门,缩地成寸如此之快他仍旧觉得路还是太长。
不行就化出本相吧?
念头一闪而过时他头乍然一痛,察觉到右耳下的长生羽亮着微弱的金光,他苦笑着伸手握住了它。
“您一定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