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椅上摆着针织品,一旁的桌子上放了几本书,还有未吃完的糕点。
一路上四人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妖怪,直到内殿大门被十倾曜打开,高处的榻上的人正是他们欲寻之人。
上官翩。
一入内殿便扑面而来一股草药的味道,凉落祈看到了在前方上官翩的榻下有个侍女在煎药。他闻了闻,脸上再次浮现了惊愕之色。
上官翩正目光冷淡地看着他们四个,宽松的拖地黑裙垂在榻下,腿上正覆着厚实的毛裘。
殿内两旁的风车纹样雕窗被纱帘轻遮住屋外透进的光线,日光在这被青蓝笼罩般屋中显得格外刺眼,清冷而阴森。外面已如华盖的四月雪正探枝头入得窗棂如流苏于丝缕光线轻撞。
这目之所及的色泽正同屋中应景,倒是将几分冷冰冰的阴森罩了去,只剩满眼的惊叹。
头顶两旁的黄色明灯显得有些昏暗,倒是屋中十分亮眼的存在。也正是上官翩身后的格栅座屏旁点着的烛火,几人得以看清在圆屏之后显着另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一动不动,坐姿十分端正,因为屏心点缀着玉兰探花窗之景,几人分辨不出那影子是男是女。
“上官翩。”凉落祈清润的声音荡在殿内,上官翩没有理会,一言不发地把玩着手中一块木头,木头被削得七零八落,隐约是朵花的雏形。
他望着眼前和当初所见似乎被磨了棱角的女子,安静地斜靠在榻上用小刀慢慢刻着那块木头,不关心妖族事,不在意妖族对她的不满,也不介意此刻的仇人站在她面前。
只是凉落祈并不是来看她的变化,片刻的走神后他又问道:“你身后人,可是苌庥?”
上官翩终于抬眼,放下了手中削了一半的木花淡淡开口:“苌庥已死,我是妖王。追杀令是我下的,也知道你不会被轻易抓住。所以我知道,你早晚会出现在我面前。”
“苌庥已死。”凉落祈沉思理应如此,他亲眼所见苌庥是如何死亡的,不会有错。
上官翩见他模样嗤笑一声:“不信?屏风后不过是来看望我的一位朋友。半年,我自顾不暇物是人非时也总有片刻春山可望时罢。祈神大可放心,这位不是能死而复生的苌庥。”
“在下还有一个问题。”凉落祈察觉他思索时间太长,估计是以为他的沉默是在怀疑她,既已如此也没什么多做解释的必要,大殿大门敞开想来早就知晓他来的目的,于是他直截了当道,“如今妖族在你手中,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她坐正了身体,赤裸着双足踩在铺好的柔软毛毯上,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她讥笑了一声。
“祈神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如履薄冰的模样,苌庥留给我的这个烂摊子,任哪个凡人刚接手也要有适应的过程吧。”
“说烂摊子也不合适吧……”红莲小声嘟囔了一嘴,听到上官翩继续说:“妖族的事情不需要天界插手,我无心挑起事端,你大可这样去回复灾离。”
凉落祈对她作了一揖:“我会如实传达。”
“那个,”红莲左顾右盼中发现了她的伞,正靠在一旁的架子上,“这是吾的伞,吾能拿走吧?”
红莲几人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伞最初落进了清匪的结界,清匪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现在她结界中,本想丢掉时发现是个神器,便趁着来找上官翩时丢到了她的殿里。
上官翩看着她和身旁的男子眼生,没多说什么,抬手重新拿起那个木头:“请便。”
红莲十分开心地去架子上拿回油纸伞抱在怀里,对上官翩说了句谢谢。上官翩置若罔闻,十分专注地刻起未完成的部分。
几人待了一会儿,听见她开了口,她抬眼扫视众人一番,话却是对着凉落祈说的:“凉落祈,这次我放过你,下次再见我定要你穿心一次报我姐姐和苌庥之仇。”
凉落祈未作出回应,又作了一揖后转头就走。他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来道:“南山已无上官府,妖王若有心要寻,应能寻得到。”
上官府已封,上官富贵已故。虽奢侈欺压百姓,但得知上官家祸事亦有怜悯之人去给他收尸。
只不过如何葬不知,衣冠冢有无不知,埋何处不知,谁人埋,也不知。
但好在凡人寿命数十年,还有时间可寻,更何况,这凡人或许还拥有了永生。
“……”上官翩听到上官府时瞳孔微震,但也只限于如此,垂下了眼眸继续雕刻。但她雕着雕着,双眼模糊起来,无论怎样想稳下心神,手都在颤动着。
那片花瓣已经废了。
直到四人消失在视野,屏风后的人才开了口:“你看,这就是凉落祈啊,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祈神大人。”
能这么顺利的进来,还能这么顺利的出来,红莲抱着她的伞感叹道:“真是——度日如年啊。”
闻玉听罢弹了她脑袋一下:“不是这么用的。”
几人出来后凉落祈走到那船边硬生生刹住了脚,寻求几位意见一样指向了一旁的桥:“难得来一趟,浮尸已见,真的不走走木桥吗?”
闻玉表示他没有问题,红莲也很爽快地应下,十倾曜和他离得很近,听到后稍稍侧头望了他一眼,浅紫色的眸中透着笑意:“那就去。”
木桥宽可容两人,红莲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闻玉自然同她并排。凉落祈走到桥边时又向大殿看了一眼,这一次虽然大门还敞着,但内殿的门已经关上了。
转身过来见十倾曜先他一步走在前却在桥边停了脚步,他连忙上了桥,十倾曜才跟上去。并肩而行时两人手背微微一动便可碰到,在不经意碰到很多次后凉落祈垂下眼眸偷偷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苍白有力。
然后他很快地碰了两下就将手背在了身后。
十倾曜发觉他对一些小动作很是乐此不疲,这会儿见他心情愉悦,露出了些许纵容又无奈的笑意。
见十倾曜没说什么,凉落祈挠了挠脸颊找了句话聊:“小十,你的手似乎没那么凉了。”十倾曜垂在身旁的手向他那边伸去几分:“想着阿祈怕冷,便用了御流术。”
凉落祈握住了他的手,像握住了他为他准备好的手炉。他想起十倾曜不用御流术的原因同他一样。又想起来十倾曜说他已经见过他的本相。
小十的本相到底是什么呢。凉落祈握着他的手陷入了沉思。
红莲握着坐船去大殿前凉落祈代清匪转交的书信,转头对着凉落祈和十倾曜道:“吾的伞寻回,闻玉的委任完成,同袍要寻的人也寻明白了,我们接下来要不要吃顿散伙饭呀,十指相扣的两位同袍?”
凉落祈低头见自己还在捧着十倾曜的手,驳回了红莲的话,并将举在胸前的手又举高了几分以示意:“没有十指相扣。”
他哪儿能说不小心将小十的手当手炉使了,反驳完当机立断松了手揣回衣袖中:“散伙饭?两位准备回天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