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巡幽司内任职的那些,他连半个鬼影游魂都无缘得见,着实无趣。
于是忙完一通后,玄明留了个分身在宫中应付,自己则出来随意逛逛。
他在苍穹中漫无目的地飞着,直到看到一座小岛之上,少年灰衣褴褛,拖着疲惫的身躯在砍一棵树。
这树吸引了他的目光。此树质地极硬,树冠呈扇形,没几片叶子,大都蔫蔫耷拉着,随着他砍伐的节奏缓缓落下。看着倒像是水土不服的模样。
他一眼便认出此树乃是不烬木。所谓不烬,即是烧不尽之意。此树在天界多做柴火用,极易引火,一旦烧起来就没完没了。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可眼下这脏兮兮的少年竟将它制成木材,在身后整齐码成了一堵墙。看这个规模,倒像是要建房子的。
不禁啼笑皆非。
谁会用不烬木来建房子?稍微点个火都会引燃,这房子岂不是建了分分钟就会烧坏?又怎么住?
于是他落到岛上,与少年搭讪。
从寥寥数语间,一下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少年姿态懒散,身材清瘦,神色疲倦。即便真看到了神仙,也完全没有幽冥境其他人眼中的惊艳、自卑、谄媚或艳羡。反而眉眼间的戾气更重了些。他挑着眼尾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恹恹地拖着斧头走开。
散央竟被这么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小子杀了?
玄明暗暗心惊,回罗酆神宫后,通过玉牌与净渊搭上话:“不是说救出来了么?为何我听说……散央被杀了?”
“唉,你都知道了?怪丢脸的,此子实在狡猾,我们都中了他的招。”
那一头净渊的声音里透着无奈。
堂堂鬼君,当时救出来了是没错,但看上去神魂不稳,十分虚弱。刚到巡幽司就不行了,险些闹个魂飞魄散。
赢惑先急了。
散央虽然先前办事不力,但也不过是受到玉帝斥责几句而已。天界暂未有换个候选人的打算。
眼下他若真有个好歹,自己这差事办得才叫真正的鸡飞蛋打。
眼看着他魂魄就要四分五裂,赢惑连忙将他抢过来,一把挥开日游神,就从罗酆神宫中飞了出去。
净渊大惊,连忙去追。却被赢惑远远抛在了后面,又被他随手扔来的结界挡住。
“赢惑后来没同我打招呼,直接独自会天界复命了。我也不知那散央到底如何,是生是死。只是审讯了被关押的鬼尊时,对方亲口承认,是他杀了散央,企图抢夺其七魄,好帮自己补全魂魄。”
玄明听得一愣一愣:“可是……他人的七魄,如何能安到自己魂里?天界创立三万年来,也从未听说过能这般驴唇不对马嘴的……”
“自然不成啊!那小子就是想当鬼王,失心疯了,脑子不清醒。”净渊怒道,“事已至此,赢惑挨了顿魂鞭没完,我们还得善后。”
少年即为大劫之因,既不能直接杀之,也不能真的放他出来做鬼王,纵容其不断坐大。再加上有刺杀散央的先科,玉帝既要求严惩不贷,要此子认清自己的错误,又想把他一直压在一处不得翻身。便责令净渊主办,赢惑协助,将功补过。
“所以,你们想出了这个命他用不尽木造神殿之法,好叫他如此循环往复,永生被困在那座浮岛上?”
净渊叹息:“此子无情无欲,不仁不义,兼之阴险狡诈,又是上古三魂聚集所凝之神体,除非他自愿,否则不寂不灭。不长出心窍,渡化难如登天!这已是最好的法子。”
玄明不语。
论说此事既没惹到他身上,他全做不知,把自己的差事办好了回天界即可。
他这些年来看因果轮回也看了不少,他的昭明殿前,九曜通天阶足有十万级,每级白玉阶上都刻有凡人命格片段。踏阶而行时,感受众生悲喜,适时教化众生已经成为他习以为常的生活。
他亦知好多绝路并非人的主动选择,而是各种天地人的因素作祟,将人逼到了某种境地。
他正要默默收了玉牌,就听对面的净渊提醒道:“玄明,此人非寻常凡人,亦非普通游魂,更不是什么可塑之才。说白了就是个大灾劫,你莫要插手,独善其身,懂么?这天下谁人都可救可渡,唯独他不行。你看我和赢惑,被牵连到的,没一个好下场。”
“知道了。”
后来他还是坐不住,微服私访,不知不觉去了趟虚妄海。
当地鬼众们提起鬼尊,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无名小鬼当年,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突然有一天就出现在这里,还是个婴孩。这里哪有甚么会养孩子的好鬼?本想送他去投胎,又被当时的老大无相魇赶了回来,嫌他缺魂少魄的,若真进了人间恐怕要转生成个傻子,还不如在这里混日子。于是带在身边养大。”
“虚妄海最偏僻,老大虽是个不好争的,但对兄弟们最好,那人品是没得说,在整个幽冥境都排得上号。本来要我说,他才是最有资格成为下一任青冥圣尊的,他们就是心狠手辣自惭形秽,才会派人引诱他成日流连于天命赌坊染上赌性,最后以自己的天命相堵,输了个魂飞魄散!”
“无相魇死后,我们哪有什么好日子过?四大地域虚妄海成了最下乘,鬼尽可欺!鬼尊不过是想替老大报仇,替我们讨回公道而已!”
“凭什么他们巡幽司个个昏聩无能就可以当差,把我们当下人似的管束戏耍,看谁不满便随意打散?后来更过分,看我们有骨气,誓死不降,拿十万阴兵来攻打我等。这般以强凌弱,即便胜了,将这里夷为平地,我们也自是不服!”
“你问我们所求?不过公平二字!没关系,只要鬼尊能见到上面的神仙,自然一切都得见分晓。他散央虽暴虐无道,难不成还能只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