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嫌他没出息,瞧不上他当时那副样子。
他还说过,真正的意义,从不在于利己,反而是成就他人。
电光火石间,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真正的公玉玄,不是向来意气风发、在众人面前恩威并施的魔尊,也不是心思百转、笑里藏刀的东幽使,而是幻境中那个穿着奇怪衣服的自卑少年。
被亲生父母全都抛下,还笑着叫母亲以后为自己好好生活的少年。
至恶与至善,从不是看你所属的阵营,亦不是凭你修为的高低,更不是权力争斗,舆论造势。它是出自一个人的本心。
可他从来都将公玉玄这个人复杂化了。
他把他的层层面具与伪装看了进去,把他的身份与地位看了进去,把他惊心动魄的容貌看了进去。
唯独没有分出更多心神,看进他的心里。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关窍突然打通,一股浓烈的情绪仿佛被堵隔太久的洪流,突然轰然卸下,顷刻间流淌过令狐荀四肢百骸,令他浑身战栗,如获新生。
“原是如此,”他瞳仁闪烁,低低念叨,“原是如此!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玄他……”
阿玄对他,从来情深似海,珍重无言。
都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是他徒活两世,不信世间有人能做到这等地步,反而小瞧了他。
想到此处,令狐荀正色道:“屠魔大会在即,你先去莲勺城等我。”
灵音蛊刚收了,窗外突然跑过来一名弟子,神情惊惶。
“不好了,令狐师兄!师母她好像……好像仙逝了!”
……
青头溪中,月黎趁着夜色悄悄以传音符送完消息,准备回去睡觉。忽的听到不远处山林里传来一阵奇怪动静。
在旁人听来无非野兽叫声,但在月黎耳中,这显然是猎猎的嚎叫,刚认识乌圆时,它跟他房中待的第一夜,就是这么叫的。似婴儿啼哭,时缓时急。
这附近有猎猎,他自然晓得。
晚间那些仙门弟子便带回来一只,料理它如寻常家畜,剥皮去内脏,利索得紧。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吃这野味,他看见时那猎猎早已气绝,看着年纪尚幼,虽心有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但不免时时提心吊胆,最害怕的莫过于他来之前,乌圆神不知鬼不觉,早成了这帮人的腹中餐。
令狐荀那臭小子只安慰他说乌圆就算现在功力不济,少说也有几分修为,应当不至于这般容易被猎到。叫他放宽心。
他如何放得宽心?
月黎一颗心又被这声音吊起,回头看了看营地中,篝火兀自在烧,几名守夜弟子靠在树边微微低头,正在养神。谁也未发觉他还在这边。
于是毫不犹豫,随手在篝火边拾起一根火把,将剑在身后背好,朝幽黑的山林深处进发。
循着声音走了一阵,那林间的嚎叫戛然而止。
月黎挥着火把扫视一圈无果,叹了口气,正欲转身。
哪知下一刻,从最高的那棵树上晃过一道黑影。
碎叶飘摇,哗哗作响,一只毛球似的野兽就这么落下来,被他稳稳接住。
扁圆的小脸抬起来,又尖又长的耳朵抖了抖,朝月黎手边亲昵蹭着,还拱了拱他胸膛。不是乌圆,却又是谁?
月黎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双手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乌圆的绒毛柔软又温暖,他抬起双臂,将脸深深埋到它被毛上,眼眶泛酸。
“你终于回来了。”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乌圆呜咽着说。
一个人影不声不响从粗壮的枝桠间现身,半依靠在树干上,轻笑道:“小乌圆,你运气还真好。我答应你的事办到了,这下也算抵了当初把你们两人绑走的过罢?”
月黎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吓了一跳,忙把乌圆搂紧护住,仰头望去。
分明是大冷天,那树上的人却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月白色袍子,单薄得很。脸上黑灰看不清样貌,却难掩其神仪明秀,朗目疏眉,自是如瑶林玉树,风尘外物。
“叫花子,是你!”月黎惊呼,随即反应过来,“那你就是他们要找的魔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