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后生,疯了不成!”
邻居们七手八脚将他来开,又兜头兜脸把他骂了顿。
后来,阿娘肚子鼓了起来。不得已,只好顺理成章嫁给了那个男人。
他的后爹在寨中地位颇高,比之亲爹要年轻一些,是个鳏夫,前头的夫娘因为难产而死。所以阿娘怀的这个孩子,被他视作心头肉,他对阿娘也很好。
宿灵心头有气,不愿意跟着过去住,但还是被阿娘硬拽了过去。
自嫁过来后,阿娘不用操心衣食,总算面色红润起来,头发也没像以往那般乱了。后爹会帮她细细梳发,还会给她买好看的簪子戴上。
阿娘的骂声少了,连带着对他也多了几分和颜悦色,有时心情不错,还会哼起歌来。
只可惜还没过半年,寨子里的人在他们老屋底下挖出了一具尸体。凭借身上的衣饰,勉强认出来是阿爹。那屋子鲜有人去,谁也搞不清他是怎么死的,便请来一位颇有威望的族老当宁查看。
当宁通过巫术,直接说此乃家人所为。
一时间,关于阿娘的风言风语就这么传播开来。所有人几乎都认定了,是阿娘心肠歹毒,谋杀亲夫。这样的杀人犯是不能安然呆在寨中的,必须严惩。
宿灵那时惴惴不安,连觉都睡不好,哪里也不敢去,从早到晚都跟着阿娘,生怕有人害她。
寨子里的人终于还是找上门来。
阿娘开门时,神色很平静,一句话也没说,任他们将她包围。自己就坐回竹椅上,看众人簇拥着当宁说明来意,看后爹据理力争,最后与众人起了争执,吵得面红耳赤。
她清瘦的手指来回抚摸自己的肚皮,仿佛对这个未出世的小生命还心存眷恋。
宿灵那时想,阿娘确实是好看的。无奈岁月与风霜催人老,艰难与困苦化作皱纹,在不经意间一根根爬上她清丽脱俗的脸庞。
阿娘没有过过太多好日子。
他想让阿娘多过几天好日子。
阿娘起身打断他们时,宿灵挡在了她身前。
“人是我杀的。”他毫不犹豫地说,“与我阿娘没关系,你们找错人了。”
众人吃惊地看着他,鸦雀无声。
阿娘猛然一震,一把攀住他单薄的肩头,将他扳过来。她脸色白如纸张,嘴唇翕动,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上下左右将他看着,震惊到无以复加。
当宁亦是难以置信,立刻细细盘问起来。
他说的很慢,但是句句扎实,令人无可辩驳。
“你爹那么大一个人,你如何杀的他?”
“他喝醉了,躺床上睡着了。我阿姐因为躲他打骂,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我恨他,就拿镰刀杀了他。”
“你那时不过十岁,如何处置他的尸身?”
“我阿娘回来看到了,吓得把我骂了一顿,帮我一起抬下去埋了。”
“阿娜,你家后生说的可对?”
阿娘没有说话。
宿灵跪倒在地,用手紧紧抓住她膝盖,看着她双眼:“阿娘,阿爹是我杀的,跟你没关系。你不要难过。”
她眼中噙着泪,张了张口,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孩子杀人,自然与成人所受的惩罚不同。成人杀人需要抵命,少年虽不必赔命,但也得从他阿娘身边带走,专门放在当宁跟前伺候,由其负责监督抚养,重新调教。
阿娘作为他的亲娘,亦不能逃脱责任,需得交予阿爹的远方亲戚一笔数目不小的财物,作为赔偿。
那日分别时,宿灵突然后悔不已。阿娘已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不想与她分离。可是若真换做阿娘,她恐怕活不下来。
生离还是死别,总归都要分开。
他在地上给阿娘磕了三个头,叫她照顾好自己,在周遭的闲言碎语中,头也不回地跟当宁走了。
怕他犯错,当宁去哪都带着他,唯独在家中才会稍微松懈一点。
族老年近六旬,不苟言笑,待人十分苛刻。
他有个孙女叫欧水,与宿灵差不多大,刚刚开始学习蛊术。这小姑娘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性格倔强又有些任性。平日里在外头蛊术练不好,丢了丑,生自己的闷气,就关起门偷偷在家练。
欧水对这个小杀人犯根本不放在眼里,也就是看在他长得还算清秀的份上,没太难为他。平日里只当他是空气或下人,没注意避讳。
结果自己还没练明白,倒叫宿灵偷学了个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