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们……”
楼西月看着不远处匆匆而去的令狐荀和一位黑衣男子,有些犹豫,“这样放令狐师弟与魔教中人回去,未免……”
星晖仙君恹恹抬手,示意他无须多言。
齐福这才扶着自己歪七扭八的帽子,慌慌张张跑到他跟前:“哎呀,仙君,这回可真是……不是有意要惊动您老人家,实在是……”
他脸色惨败,直拍大腿,恨声道:“糟喽,糟喽!”
星晖仙君睨他一眼,并不意外,只淡声道:“都是报应。”
齐福显然不认同这话,但也不敢明目张胆与他作对,只好一个劲地唉声叹气:“此事在下做不得主了,还是得禀告家主,仙君还请担待。”
“随意。”
星晖仙君不耐烦与他多说,带弟子们向前走了两步,又见周凌波领着一人过来,朝自己行礼,言辞间颇有些为难:“师尊,月师兄说他……有话要对您说。”
星晖仙君不欲与他多说,脚步未停:“派中私事,回去再说。”
“我不回去了!”
月黎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对他硬邦邦道。
星晖仙君稍感意外,偏过头来,对楼西月道:“你等去与齐福商量,看如何安顿好这里的百姓。”
见弟子们都领命而去后,这才回过头来:“怎的,这么多年过去,太和山突然住不惯了?”
语气是责备的,但态度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不陪陪你阿姐吗?你若离开了,她该多难过。”
“阿姐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月黎摇头,双手抱胸,眼中寒若冰霜,“这些年,我也受够了,你们爱怎么就怎么样吧!不用管我了,以后我的生死也与你们无关。”
星晖仙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仔细上下打量他:“谁跟你说什么了?你哥当年把你托付给我……”
“那是他的事!”月黎懒得跟他再解释,“我走了,麻烦你跟我师父师娘说一声,以后有机会我再孝敬他们两位。还有,我大哥和阿姐……”
他笑了笑,笑容满是苦涩:“终有一日,我们会在那边团聚的,到时我再向他们告罪。”
那声音带着一股子若即若离的冷淡飘渺,恍若山巅松风,听得人满心摸不着滋味。
“月黎!”
月黎转身就走,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又召出飞剑来,一跃而上。那抹暮山紫摇摇晃晃,很快就缩成了一个小点。
许是这一幕给他的印象太深刻,当晚,境界深不可测的仙尊竟然难得一见地做了梦。
他梦见的是许多年前,月卓并另外两位师弟在矿道中与他相处的最后时光。
月卓是他多年挚友,那时弥留之际,他告诉三人自己的腿骨折断了。即便如此,他们四人还互相打着气,语气轻松地说着笑话,只把这次围困矿中当作修行路上的一道历练。
他们一起回忆了上次上巳节,大家一起在河边玩曲水流觞、弄刀舞剑的风雅趣事,还说这次出来后又逢中元节,要一起去莲勺城里看时祭凑趣。
月卓笑道:“自从曾与你一道去风遥关历练回来,姮儿那点小心思是越发藏不住了。连我这个当哥哥的都不放在眼里。若知道我们要去时祭,非得吵着去不可。”
两位师弟打趣浥尘,月卓却认真叮嘱:“这次我受伤,千万不要与姮儿和阿黎说,免得他们伤心。”
四人曾匍匐前进一阵,直到发现前方再无气穴,也意味着路走到了尽头。
月卓深受腿痛折磨,依旧冷静,对他说:“浥尘,你在我们四人中修为最高,又排在最后,若我们四人中谁最有可能出去,那必定是你。”
“只要你活着出去,大家都会获救。”
余下两人也称是。
他们把手里所有可能能用的东西,法器、丹药、护身符,全都交与了他,助他一臂之力。
他那时也是如此坚定不移地相信着:“我出去后,一定会把大家都救出来。你们等着我。”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他留着他们在矿道中等死,和所有人一样。
他醒来后跪求师父去救他们,甚至不惜自己要去把那山敲碎了救他们,得到的却是师父一个冷酷无情的定身咒,和更加冷酷无情的告知——不能救。
不是救不了,是不能救。
因为他们的命,抵不上这座灵脉。
齐家与少阳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可能第一时间发现了情况却无法告知?他们自有信鸽、也有传音符,哪怕修为再不济的齐家人,也能用他们微末不入流的灵力催动那张符纸。
齐福是故意拖的。
或者说,这也许不是他个人的本意,而是他背后站着的齐家与少阳派共同的意思。
死?
死可太容易了。
活着才最艰难。
我不杀伯仁,伯任却因我而死。
那么,是我见死不救的缘故吗?
那段时间,他才在风遥关里觅得一份纯真无邪的挚爱,浓情蜜意,最是上头。此番犹如临头浇了他一盆冷水,叫他浑身上下,刺骨冰凉。
哪怕在矿道的水中沉浮时,他怀中仍揣着一只陶埙。平日里别人只当他喜好音律,却不知他是睹物思人。
笑笑还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