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眼锋瞄向案边一叠宣纸,最上面那张墨迹尚新,墨香浓郁。
令狐荀拿起来一看。那男子着锦衣,戴玉冠,脸型流畅,唯眉眼平平,斜倚在门边,笑得正开怀。
不过寥寥数笔,神韵毕现。
他道:“正是。”
星晖仙君嗯了一声,随意瞥他一眼:“你对此人了解多少?又是如何认识的?”
令狐荀将与他在宝方茶庄相识、又误打误撞一同查金像案的事说了,独独略去在桂宅门口偶遇一件未提。
“弟子惭愧,没有看出他是魔修。”他道,“此人自称江湖游侠,交友甚广,好打抱不平,又出手大方。从头至尾并未显出任何魔修功法,着实叫人探不清虚实。”
星晖仙君手指划动,拨出一个泛音。此声如天边浮云,脆美轻清。
“不过,”令狐荀忽然话音一转,“那乐志所言,也不尽属实。就比如他说冥鸿道长是被我等胁迫,此言差矣。”
遂将冥鸿之事的实情一一告知。
星晖仙君不置可否:“知道了。”
“和尚特意来将此事报与仙盟,故意歪曲夸大事实,在弟子看来,更像是想借仙盟之手达成自己的目的。加之黄帝九鼎神丹一事,更叫人怀疑其动机,师父,我们……”
“你只看到和尚有问题,就不觉得那魔修故意接近于你,问题更大?”
令狐荀怔住。
“若此人有意接近于你,正是为了让你看到这些,借你之口跟我说出来,转移视线呢?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魔教的阴谋?”
星晖仙君忽然抬起头来,两道目光锐利如闪电,直射在他面上。
“荀儿,我不知道那人如何与你相处,倒叫你一点应有的防备也没有。但此时你既然已经清楚他是魔修,再多想两步,难道不该?”
这话说得令狐荀哑口无言:“弟子知错了。”
星晖仙君又拨了两下古弦,淡淡道:“你先下去歇息罢,休息够了就去加紧修炼,别荒废了功夫。”
令狐荀抬头看他,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好行礼道:“师父保重身体,弟子先行告退。”
一直未得到回应。
他不再犹豫,往门口退去。
这时星晖仙君的声音忽然响起:“荀儿,为师对你寄予厚望,否则两年前不会力排众议将你收入门下,你可明白?”
两年前,令狐荀突然拿着金边令牌现身太和山上,求见星晖仙君,确实引起了一番轰动。
先前他退出青城派闹得那样大,自然少阳派也有所耳闻。不少人都跟星晖仙君私下里明示暗示,说此人留不得。
但星晖仙君还是单独接见了他。
那之后他什么也没说,也根本不去查证过往令狐荀的劣迹,几乎是既往不咎,甚至收他作了自己的关门弟子。
不仅如此,他还下令全宗门上下都不允许任何人在讨论这件事,需得对令狐荀以礼相待,一视同仁。
要知道星晖仙君已有五年未再收亲传弟子,此等偏爱可见一斑。
令狐荀转身,恭敬道:“师父对弟子厚爱,弟子感怀在心,日日不敢忘,自然是明白的。”
星晖仙君脸色这才好些。
“下去罢,找你楼师兄,让他帮你探查一下经脉可有损伤,尽早修补。”
令狐荀出来后往山腰下行,路过仙气腾腾的铁牛台时,正看到一群小弟子在练外功。那些弟子并传功师父见了他,只把他当空气,掠过去各做各的事。
他亦目不斜视,脚下生风,步履飞快,往食舍去。
这食舍旁边是仙门中五代碑刻聚集处,叫白云仙境石碑坊。这食舍也顺道被叫做白云坊。
迎面过去,就见一人带着一群人从坊中迈出,紫衣猎猎,身姿挺拔如松。
原本两人是错开的,但那人见他过来,脚步一偏,挡到他眼前。
“令狐师弟。”
令狐荀眼珠转了转,后退半步:“楼师兄。”
楼西月一张天生笑颜,两只眼睛弯弯似月牙,笑起来连瞳仁都看不清,对谁也都是一副好脾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刚去过师父那儿?”
“是,师兄明察。”
楼西月莞尔一笑:“不是看出来的,是闻出来的。师父喜欢的熏香十分特别,眼下令狐师弟身上沾染这味,一下也显得分外脱俗。”
见令狐荀垂眸,并不接茬,他又道:“师父没说什么罢?你此行出去可有受伤?我猜师父当会叮嘱你来寻我,替你探探经脉,不如……”
“没有,我此行只有一处皮外伤,已经自行包扎完毕。不劳烦师兄了。”
他朝楼西月抱拳,径直往食舍里去了。
楼西月身旁的一位同门见状,不由皱眉道:“此人一向冷情冷性薄情寡义,大师兄理他作甚?主动跟他说句话算是抬举他了,你瞅他那样,哪有半分识抬举?”
“就是就是,”另一人道,“成天眼中除了巴结师父,哪里有我们这些同门?没的叫人心寒!”
楼西月望着他背影,不甚在意地摆手:“令狐师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少说两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