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南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萧梧寒,他依旧坚持每日过来看他,不咳时便与他说话谈天,咳起来便帮他拍背顺气。这日他两眼放光,兴冲冲地跟萧梧寒说,他在书中发现了一个颇为对症的方子,叫月华丸。
别的倒还好说,里面有一味罕见的药材,叫獭肝。
药堂轻易买不到,就算有,价格也令人望而却步。他们自然是买不起的。
萧梧寒放下书来,毫不掩饰地看向他:“獭肝,顾名思义,便是江獭的肝脏。”
昭南点了点头,眉头紧锁。如今他已经十二岁,比先前还要高一些,四肢修长有力。也没有原先那般浮躁了。
“若取獭肝,便要杀生。昭南,你……”萧梧寒沉默一阵,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想要。”
不想昭南直直起身:“你这样下去,不出半年便要衰败。我意已定,我不能就这么眼看着你……”
他停下话头,转身就走。
功夫不负有心人,昭南终于集齐了所有药材。取獭肝时,他捉住的那只江獭尚不足年,两只懵懂的黑眼睛滴溜溜转着,被他扼住脖颈,动弹不得。哀叫声又尖又长,使人头皮发麻。
昭南不忍心直接将它杀死,便摸索着先剖腹取肝,反而给江獭带来更绵长无尽的痛楚,它在原地疯狂扭转,呼呼喘气,几乎将自己弱小的身躯扭断变形。
地上是浸了一圈的血。
昭南怔住,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和手心里那温热的黑乎乎的一小块血肉,忽然感到一阵迷茫,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
此举又与修罗何异?
他将那江獭尸身葬了,回到寺中,又过了好几日才振作精神,再去找萧梧寒。
“给。”昭南将那带着体温的瓷瓶递给他,“这月华丸,你每服一丸,一日三次。不出半月,应当咳喘会有减缓。”
没过三日,昭南正在香积厨里切菜,伙头僧怒气冲冲跑进来,对着他后腰就是狠狠一脚。
“你这蠢材!又平白惹了什么祸事?施主都上门来讨说法了,你快去!跟人家说清楚!”
昭南愣愣地跟出去,见到萧梧寒的娘亲扈氏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扈氏是个练家子,江湖儿女,常在外面走动挣钱。平日里难得与昭南打个照面,不过也知道儿子有个和尚朋友,不置可否。
这回她是佩着剑来荒草寺的,一见昭南便拔了出来,拿剑尖抵着他颈子:“你给我儿吃了甚么?你知不知道他咳血昏过去了!”
昭南顿时手脚冰凉,幸而他还留着些许药材,想等着再给萧梧寒做些。伙头僧笑呵呵将好话说尽,总算三人捧着这堆药材找到药王院的同门,又针对性对症调药让扈氏带走,才算罢休。
原来是昭南有一味草药认错了,放成了与其极度相似的另一种毒草。
此事就算他是好心办坏事,也着实给伙头僧丢了好大的人,害得他在住持面前被训诫,又平白在戒律堂挨了些皮肉苦头。他生性暴躁,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一出来便带着满腔怒火把昭南薅出来,脱了衣袍跪在院中,抄起僧棍狠狠一顿打。
直打得他瘦削的后背开始见血。
昭南也生自己闷气,不喊不叫,痛极了便咬住自己嘴唇,到后来连口里都是一圈腥气。心中气苦,脑中昏沉,满心只有一个疑问:他只想救朋友一命,做出诸多努力,甚至不惜犯戒,反而越做越糟——是他做错了么?
扈氏是这时候又来的。
见到此情此景,忽然喊住了伙头僧,没好气道:“我儿醒了,特意叫我过来说一声,此子也算好心,他不怪他,还请师傅也万勿责怪。”
伙头僧讪笑不语,恶狠狠瞪昭南。
却见扈氏又凶巴巴地对昭南道:“方才那些话,是我儿的话。我还有几句长辈之言要与你说,你且离我家里远些!少来惹是生非!明知道我儿体弱,真为他好,就不该让他操心折腾与他!”
说着又转向那伙头僧:“我不管你们佛门多了不得,麻烦师傅把手下弟子约束好了!不许再与我们往来!下次若再叫我在家附近见到你,我这把剑自会替你教训徒弟!”
昭南在僧房里独自躺了好些天,直到能下床时,他似是性情收敛不少。每日跟在伙头僧身后,叫做什么便做什么,百依百顺。只是脸上罕见笑意,没事便瞧着一处发呆,神采全无。
一日,他劈完柴将柴垛码好,又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放空自己,忽然听得旁边传来一声笑。
“你这算是,坐睁眼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