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酩酊大醉后如何回去的,他已毫无印象。后来烈酒烧心,疼得他又吐一场。朦胧间只感觉有人一直在轻抚他后背。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我会护着你。”
藏经阁的窗外忽的火光冲天,随即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靠近。
冥鸿不由停下话头,令狐荀起身欲去查看,被张初景一把按住:“你身上血腥味太重,我去。”
言罢他一闪身,如鬼魅般隐入黑暗。
不过多时,又悄然现身,轻拂掉衣摆下缘沾染的灰尘,款款落座。
见两人都看向自己,愣了愣笑道:“怎的?在下只是把他们放倒不要回去通报而已。不过既然乐志已派人来这边探查,此二人一直不回去,肯定会引起怀疑。我猜,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间,追兵便至。”
他冲冥鸿抱拳:“陛下如果还有什么要说的,还请快些。”
冥鸿点头,思绪又落入回忆:“听说倭寇攻入尼阳城,依稀昨日光景。”
那倭寇数量不多,但个个都是浪人能手,武艺高强,以一敌百,手接飞矢不在话下。当真做到聚是一团火,散作满天星。饶是城里官兵数倍于他们,也未能奈何,最后以死伤三百余人告结。
周边大批乡民听得此事,四散而逃,其中亦有不少老弱妇孺涌入荒草寺请求庇护。
虽然救援信已如流水一般飞往朝廷与各大仙门,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荒草寺只好优先开门收容乡民,一时间寺中人满为患,连院子里都站不下脚。
本来这芙蓉峰也算深山之中,并不怎么好走。倭寇打开尼阳城门后,一路只顾北上奔袭,荒草寺理当不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也不知为何,他们突然转了个弯又杀了个回马枪,偏偏专门过来侵袭荒草寺。
当然缘由冥鸿是后来才知道的。
简单来说,就是朝堂上出了大事。
按辈分应该算他伯父的人皇子嗣凋零,太子是他唯一的孩子。然而上一辈争位时就纷乱四起,导致人皇多年以来猜忌之心甚重,对人鲜有信任。年轻时还有几分克制,年迈了反而疑心病越来越重,与太子关系愈差。
几度杯弓蛇影,蛛丝马迹,叫他身边的亲信加以利用,致使人皇总以为其子居心叵测,迫不及待想要把自己弄死好快点登上皇位。
一次二人在朝堂之上又起纷争,退朝后太子在老臣劝说下决心去找人皇认错,冰释前嫌。
却没想到人皇对他积怨已久,当面甩出几件他越位处事的证据,竟直接将他幽禁。
太子自是拒不承认,由此矛盾激化,父子情断,人皇亲自点名绣衣直指严厉审讯太子参与的几桩案件,太子性情刚烈,不堪受辱,于狱中留下血书一封,自尽而死。
此事极大地震动了朝野。
在此之前,太子继位几乎是毋庸置疑的事。也因此并未太有人当真考虑过其他可能性。而太子猝不及防自杀,众朝臣这才慌了神,一番搜寻,发现皇室血脉竟然枯萎至此。唯一活着的一支便是商阳王,可这件事才出不久,年少的商阳王便在外出时遇刺,刺客身分不明。
待人皇清醒过来,为时已晚,悔不当初。
眼见着商阳王府也再无所出,皇室血脉要断,为了保住荣华富贵,或者戴罪立功,老王妃心痛之余,铤而走险写下密信一封送去了天家。
就有了往后的这些枝节横生。
倭寇们捆来一队平民,将不大的荒草寺团团围住,叫嚣着要寺中将冥鸿带出来换人。
以一命换十命,哪怕这笔买卖再合算,也断不是出家人所为。
出去交涉的僧人无一不被痛打回来。
方丈决定亲自出去交涉。
不过片刻,只听得外面一声惨叫,一青年腹部受刺倒地,紧接着方丈的头颅从门口划过一道弧线,落到地上。
寺中乡民吓得惊叫连天,四处逃窜。
混乱之中,昭南走到那血淋淋的头颅边,但见方丈七窍被刺,仍在滴血,将其缓缓抱起。
他将头颅置于大殿案上,跪下念起往生咒。
有和尚慌道:“方丈因他而死!不若把那小子放出去罢?反正他也不是寺中僧人……我听得他们都在传,这些倭寇若是再不满意,恐怕是要放火烧寺,到时候便不是再死一个人的事了。”
“是啊,我等若身死,不足为惧,与他们同归于尽也就罢了。只是院中百姓甚多,若教这些百姓遭殃,罪过罪过!”
“倭寇们功法高强,配合无间,似背后有高人指点,居心叵测!”
“这些倭寇属实可恨,连禽兽都不如!若我是那小子,我自己便站出去了,绝不给他人添麻烦!”
“不错!一切皆因他而起,也当由他了结。”
几个和尚不约而同将头转过来,有意无意看向角落里独自站着的冥鸿。彼时他一身素衣,正凝神看着方丈的头颅,听到这话,朝他们面上扫过。
那些目光之中带着轻视,鄙夷,愤恨,不满。
住持立于一旁,面色凝重。
冥鸿道:“我出去本没什么,但哪个能保证只要我出去,他们便不会再找寺中麻烦了?”
“你……你不想出去便直说,何苦在这里找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