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住鬼风邪主两只惨白的手,双眼通红,嘴里不住地念叨:“阿宝,阿宝,我的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你。是娘拖累你了。娘本该照顾好你的,怎么反而……反而……叫你受苦了呢?”
那双莹白的手贴在他尖尖的下颌处,来回摩挲,企图给他带来一点温度。
此情此景,一向心硬如张俊人,也感到胸口发闷,眼里泛酸。
星晖仙君一直站在一旁未动,这时忽道:“我记得,你说过,倘若生了这个孩子,身体恐怕受不住,寿元也会损耗很多。”
“对。”
“况且那时你体内还有噬魂。”
“对。”
他眼里充满了疑惑,不解,惊诧,疑虑,后悔,诸多种种,复杂难喻。
“那你为何……”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只关切地盯着邪主,低声道,“非要说的话,也许是只有他毫无保留、全心全意选择了我。”
这么多年,要说苦与心酸,数不胜数。可要说甜与美好,亦是真的。
从看他皱皱巴巴,小小一个,到一点点长大,她从他眼中看到了更多,更广阔的世界。
是比第一次从极渊中化形飞鸟,一跃而出时,还要来得震撼与深远。
阿宝的黑眼睛,是她见过的最深邃美丽的湖泊。
那些波光粼粼,或漆黑,或明亮的湖水,被当中的神秘深渊尽数吸入,让她从第一眼看到时,就看到一种从心底升腾而起的震颤。
那双小小的手,会毫无道理可言地,抓住她的。
那张可爱的小脸,会不计前尘因果地,对她绽开一个明媚笑容。
那张花瓣似的粉嫩小嘴,会发出银铃般的咯咯笑声,追在她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不离不弃,不停地喊,阿娘,阿娘。
他说出什么,便做到什么,从不骗她。
从不。
这一切叫她第一次感到了另一种,全新的,悸动之外的平安喜乐。它很平静,不似爱情那般汹涌澎湃,但细水长流,无穷无尽。
最绝望的时候,她也想过一了百了。跟阿宝一道共赴黄泉,也未尝不可。
可是手都按上他小小的脆弱的胸口了,感到他蓬勃有力的心跳,看到他一如既往的干净笑容,她从中看到了自己。
她是,他们两个的支柱。
那时,一身伤痛的她,抱住小小的阿宝,浑身颤抖,放声大哭。
那个叫浥尘的男子用3个月给她带来的痛楚,让这个叫阿宝的孩子,用往后的50年治愈了她。
也支撑着她,叫她即便在此刻,也能够抬起眼睛,依旧与他倔强又自负地对视。
星晖仙君眼神闪烁了一下:“可他……水性不好。”
“这一点,随了你。”
她笑了笑。
星晖仙君不说话了。
笑卉夫人垂下头,将鬼风邪主眼前的乱发仔细梳理到脑后,忽对张俊人道:“我啊,常对他说起他爹。我说,他爹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男子,还是个顶厉害的剑修。他小时候听了,总是很高兴。他说,我长大了,要比爹还要英武帅气,我也要变得顶厉害。”
“我告诉他,他爹很爱他,但男儿志在四方,他有自己的事要办,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回来需要花很长很长时间。非得等他长大之后才行。”
“他说,没关系,阿娘,我陪着你。我知道你怕寂寞,我哪儿也不去,等阿爹回来了,我再出去闯荡。”
她笑起来,笑得上起不接下气,笑到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他何时发现的这些,大约就是不再喊我阿娘的时候罢。哎,这孩子,心思敏锐,越大越不容易上当。你说,当初,我为什么非要同他说这个没必要的谎呢?”
那时,那些往事压在心底无人倾诉,有时难免介怀。借着几句无心之言随口说出,说的人说了便罢了。说了就好像是真的了。却没想到听的人同样当了真。
现在想想,非得要有一个好阿爹存在吗。
倒也未必。
她朝张俊人招了招手:“阿玄,帮我将阿宝扶起来,让我再好好看一眼他。”
张俊人抹一把脸,依言照做。
笑卉夫人用右手勉强撑起自己身子,一旁的星晖仙君踌躇着想上前搀扶,被她拒绝。
她颤颤巍巍用左手凭空捏出一个诀,将指尖对准邪主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