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驻跸吕家庄。“胤禛,你上次送先皇,没有我该多无聊啊。”胤祥躺在胤禛怀里,摸着他的脸,感慨着心疼道。胤禛抱紧了胤祥,“没有你,干什么都无聊,只能看你的信打发时间,归心似箭。”胤祥缠上胤禛的腰,想把自己整个人塞进去:”唔,胤禛你真好。我都记不太清那时的感觉了,大概还在生病,回完你的信就睡了,倒是过得舒服。不过应该很想你吧,我都睡在你那边,胤禛你以后想我的话,也可以睡我那边,这样就好像对方就在身边。”胤禛倒是敏锐:“我想我不会再有你不在身边的时候了,祥。”
身在巴里坤的靖逆将军富宁安接到京城来的奏折,已是自己上奏后的两个月。见新皇责备自己奏迟了,心中惶恐,于是又找了些借口说明:“至钱粮耽误之情早欲奏达上聪,唯去年圣祖皇帝大事,皇上哀痛过甚,圣躬劳瘁。且初登大宝,青海方面又有事,又要遣使策妄阿喇布坦。而当时钱粮虽有延误,但视陆续送到,亦可给之。多年驻兵,每年尚有钱粮迟误之处……故而未敢先奏。”承认错误的态度也还不错:“因蒙训示,奴才方知隐忍不奏之罪,除颜颜叩首谢罪外,别无奏言。至奴才乃皇上稔知之人。奴才荷蒙不称之恩,自副都统以来,为臣二十三年,奴才顶戴头上,看着长大者乃圣主也,知臣者亦唯圣主也。奴才仰蒙主恩,不惧任何人,亦不投靠他人,唯期报答皇上养育之恩。”
在路上接到富宁安的折子,胤禛倒是觉得千里迢迢能接到巴里坤来的折子已是不易,又见富宁安折中惶恐,也是心软解释:“朕并非全是责备尔,乃是责中有褒,诸多年来,无论何项钱粮未接济,何项粮米未断,尔皆设法变通办理,管饬满洲蒙古绿旗兵丁,未滋一事,无一有烦皇考。如此效力,又岂可谓平常之功?朕又安忍责备尔?唯朕委实体恤兵丁也。”先皇喜好出巡,在宫中总觉束缚,亦不喜途中处理国事。随着太子被废,票拟奏折的重任,逐渐落到了看似不喜巡游、钟爱田园,朝中无显赫势力且行事稳妥细致的胤禛肩上。所以比起其他兄弟东奔西走陪先皇巡游或是办一些苦差,"远离"朝政的胤禛反而早早地熟悉起朝中各项事务。这可能是先皇当初无心的感觉与安排,但渐渐也成了他选定继承人的原因。只有胤禛自己知道,这一切看似偶然的布置,实际上都是他在揣摩先皇心思后,若有若无地争取并推动得到的结果。一切必然的事,必须显得偶然才行。
对富宁安,胤禛并无什么意见,心中深知此人已是尽心尽力,只是和许多人一样,常为先皇的大意与随性给拖累了。胤禛自登基以来,就将所有过去的折子收了上来,只是想把这些过去的负累给解决了,免得底下人不敢说,办不成事,也就做不成事。于是,胤禛此时耐下心来,坦诚地在折中解释,自己是无需这些将军过多顾忌的皇帝,为了办事而上奏无需隐忍:“昔日皇考年迈,尔等理应如此隐忍,如今朕当朝,对此等之事十分稔知,尔何必再如此而为。此一则尔不知朕意,故言不敢有违前例,而朕唯恐多年辛劳效力之兵丁又增劳苦,故降严旨,意在令尔切勿隐瞒。”
看胤祥正重新誊抄给西北战事的折子,胤禛又对富宁安动之以情:“二则大事行将告成,如今再给兵丁增添劳累,俟其返回时,朕将何颜以对?尔知朕之真心,凡兵丁为难之处,咸俱奏闻,朕必多嘉悦也。特谕。”胤禛心中对这场战事早已有了判断,如今我军军力不弱,物资充足,敌军主动出击,乃是不义之师,必败无疑,自古便是如此。胤禛看似冷静淡然地将此事随意地交给了下面的人去办了,不过是因为心中盘算已久,已在等大清军队顺利归来,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富宁安一口气上了三个折子,边远来折就是如此。第二折富宁安说的还是同一件事,为对他隐忍坚强的评价叩谢圣恩。好在富宁安也是看得懂话的人,在这个折子里终于惭愧了:“皇上仁旨之下,奴才无地自容,不胜惶悚羞愧之至,奴才遂召集满洲蒙古绿旗诸臣官兵宣读谕旨,各个欢呼雀跃,俱言蒙此奇旨,奴才我等欢喜不尽,难以名言。唯望阙叩恩耳。”胤禛不禁将这段读给胤祥听:“王,你还记得富宁安吗?”胤祥已将折子誊抄得差不多,正倚在坐垫上,品着手里的茶,闻言思索了两下:“好像是……几个月的钱粮都没了,还不敢要的那个将军?”胤禛被胤祥扼要的总结逗笑了:“就是他,他的回奏到了。他说他将我的朱批读给满洲蒙古绿旗诸臣官兵,他们各个欢呼雀跃,以为‘奇旨’。”胤祥感兴趣地凑了过来,也觉有趣:“如此皇上倒是深得民心。看来真不是所有皇帝都像你一样,会说那样讽刺的玩笑话。说不准这些官兵倒不是因为多快乐,而是暗中都笑这将军憨厚蠢直。”胤禛听胤祥所评,对巴里坤的情形理解得生动了,更觉得弟对自己有大作用。
胤祥总能在他单纯的陈述中揭示出一些东西来给胤禛听,而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这也是胤禛总让胤祥去参会并代为传达自己意图的原因。胤祥回来后转述的内容,总是那么清澈透明,没有任何私心的痕迹,反而使他人的私心显得格外明显。这是任何一个正直的官员都难以做到的,他们还是对胤禛充满防备,在转达时难免添加一些揣度和猜忌。但胤祥对胤禛诉说这个世界时,只有别人,没有自己,而这又全然是他自己,怎么不是个菩萨呢。胤禛如此想着,满眼都是对胤祥的赞赏。胤祥大概又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戳了戳折子,“富宁安人不错,知错能改,这就从自贮银里取出五个月的钱粮发给官兵了。”胤禛淡淡指了指胤祥所指的前半句:“‘钦遵上谕’,王,这是我让他做的。”胤禛带着点邀功的语气,可还是被胤祥忽略了:“那他能听话也不错,你好好回吧。”
胤禛揉了揉胤祥脑袋,倒是顺从地给胤祥留了些面子,在折后调侃道:“知道了。可悯者内,尔居其首。隐忍乃尔之罪,志坚又与尔无涉。戏书之。”看着富宁安在折子上认错过度,胤禛还是善良地肯定了他的可怜。但转念一想,又担心这位顽梗的将军不明白自己上次是在讽刺他,夸了他之后就会忘了错误,于是再度在折中重申,“隐忍乃尔之罪,志坚又与尔无涉。戏书之。”说清楚夸他确实是讽刺,让他不要侥幸。胤祥看着也是摇头:“皇上真坏。”他当然不知道这晚自己又要夸胤禛真好,或者说,在胤祥心目中,皇上是很坏,胤禛确实很好,毕竟皇上是大家的,胤禛是自己的。
富宁安还上了一个折子,但这个折子是胤祥批阅的,之后胤禛也还是会感兴趣地翻两下。胤禛靠在榻上,富宁安称自己劝提督路振声不要乞休,请皇上训示,“提督路振声本年四月腰疼卧床,经医治,今虽好些了,但气色过弱,腰仍不能动且疼,无人扶助,不能行立,睡卧不能翻身。兹饮食较前少有增加,声音仍好如往常,唯独不能动。”
胤禛看到路振声的名字,心中便有了印象,因为,胤禛登基后批阅的第一个奏折正是此人的。那是去年的十一月二十三,胤禛记得清楚。这位提督甘肃总兵官当然还不知道先皇崩逝,只在折中道,军前领兵常傑身故,应于军前各官内拣选。当时胤禛已开始清理朝廷,对无能老病之人,都想尽快换掉。记得路振声也年过六旬,然还远在巴里坤,想着不如主动叫他乞休。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应该是这样说的,“年已过。何不告老以全始终。若能自爱。一面具详来。一面遣汝一子来我军前效力。受我未了之恩也。”准备让他儿子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