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被胤祥吸引着,在榻上又休息了一些时候,直到晚膳后,沐浴罢,胤祥坐在炕上摆弄起一只刚从造办处送来的自行虎,转动小发条便会在桌上爬起来时,胤禛则批着剩下的那个折子。
何文焯奏为谨陈截漕亏空仰请着落赔补以实仓廪事:“此前抚臣杨宗义任内之事,虽折色定价,每石银六钱五分不敷采买。彼时市价相去犹不甚远,乃杨宗义一任迁延米价,昂至三倍。以致迄今尚未买贮,照一米二谷例收贮。应买谷二十万七千四百六十二石。相应请旨着落杨宗义将不敷米价照数添足。於河南府地方买谷。”胤禛才看到这,胤祥的自行虎爬上了他的折子,胤祥跟着眼光转到胤禛的折子上,看了一下,停了一停,向胤禛疑惑道:“这不是户部给我的折子么,怎么又被你拿了。”胤禛装作疲惫地感慨:“王忘记了,前些日子你道这类事烦心,我便说以后帮你看。”胤祥接道:“不是说给张尚书了?”胤禛很有良心地回:“大部分是给他了。这是少有的一个,和前几个石文焯的折子一起放进来了。”胤祥又想了想,觉得既然本来应该是自己的,也不好转头又管自己玩去,但一时半会儿,确实也理不清这折子的意思,便直接问胤禛:“他想说什么?”胤禛道:“户部不是天天要看这些?”胤禛的意思只是说胤祥应该看得很懂才对,胤祥明白,倒也坦然诚实地回:“但我确实不用看这些。我对买卖之事,总怕看不清晰,便让多个善于算术的多算几遍,核出个对的,我作确定。”胤禛摸了摸胤祥的头,称赞道:“嗯,是个聪明的法子。”随后便解释道:“何文焯正在清查过去的钱粮事。原抚臣杨宗义未趁谷价低时收贮,如今还差了这么多。”胤祥虽然自己看不懂,但一听胤禛解释也就清楚了,便追问起来:“那为何不及时收贮呢?”胤禛跟着胤祥思索:“那只能问他自己将折色用去哪了,放恐怕是放不住的。”胤祥明白了,胤禛的意思大概是说这人可能是个贪官。胤禛见胤祥脸上已是露出明白的神情,便顾自朱批:“此项恐捏作民欠亦未可定……若系假捏则着落杨宗义赔补。”
胤祥跟着看胤禛的朱批,还是疑惑了地问:“皇上又觉得是民欠税收?”胤禛挑了挑眉:“怡小主唤我什么?”抬眼看胤祥,正靠在胤禛旁边的胤祥一下子坐直地离胤禛远了一点,他意识到近来,自己唤胤禛皇上时总带着一种特别的语气,脑中仿佛就会出现自己充任小主时的场景,那么胤禛就会很自然又逗弄地唤自己怡小主了。看来胤禛和自己一样,已是将此二事绑在了一起,于是胤祥感到不妙连忙纠正,垂眼不看胤禛,怯声道:“我说兄长。”胤禛唇角一勾,暂且放过胤祥,一边写一边解释:“如若杨宗义不善,当然会找借口推托于民不及时缴税,王子一直帮着免除陈税,自然有人会钻空子。”胤祥听了便更清楚了,跟着点点头,这样的借口确实最为可行也不可查。正想着,已是看到胤禛接着在后面批道:“尔传谕杨宗义,若能弥补全完,不特保全性命,尚可邀朕优容……直隶、山东亏项赵之垣、李树德俱经清楚。朕已格外从宽矣。”看来胤禛还是要给这位杨巡抚一个机会,看到胤禛写着赵之垣、李树德都已偿清的消息,胤祥也跟着很开心。自胤禛登基以来,不得不说,各处都有先皇剩下的缺漏待补,胤禛有许多整改的心,但成效终究是不明显的,只能一点点地催。胤祥一度也感到有些无力,如此的账要到何时才能算清,这些贪腐何时才能回头,如何才能改过与偿还清楚。但胤禛果然还是一件件一桩桩地处理了一些,即便下面的人再怎么千般借口万番无奈,即便胤禛背负了不少险恶的流言中伤,今日,终于,胤祥也跟着看到,原来这些事真的有一天能做成。胤禛还有很多要做的,正在做的,如此,胤祥更有动力慢慢陪他一点点等着了。这让胤祥不觉回想当年形势正紧张,自己也道听途说一些危险的言论,便跑去问胤禛如果不成该怎么办,当时胤禛便轻松告诉自己没事,有些人以为蛇有足,然实则无。一切仿佛尽在胤禛掌握之中,于是无论何时,看或看不到前路,胤禛总很有耐心地坚定等着,让胤祥很容易就安心下来了。但也是后来,胤祥才知道,自己放心睡时,胤禛常常反而是睡不着的,所有计划在他那仿佛只等东风,终有所成,但所有紧张终究还是他无声背着。所以胤祥现在也明白了,自己就安静地陪胤禛慢慢等吧。
从一点回忆与感慨中抽回,胤祥看着胤禛还在坚持不懈地叮嘱石文焯,毕竟石文焯和诺岷很有相像之处,容易唯唯诺诺,不敢招惹太多,胤禛早能看破,说鼓励的话也很直接:“尔当详悉开导,令其醒悟,不可丝毫徇庇,有违朕谕。德音是一榜样,尔所稔知者,此辈贪饕……今令其挪私补公。尚不及向所侵蚀十之二三。倘伊执迷……即一面拿问。一面题参。若为此项亏空、少累吾民。并累及无干之地方有司。尔将来有何面目见朕耶?”洋洋洒洒地胤禛又写了好多,直到终于写完这些带着一些恐吓,十分威胁的话,胤祥握住了胤禛的手:“哥哥,该写完了吧。”胤禛看了看折子也才意识到,自己已是写了许多,可以够了。再看胤祥的眼睛又多了一层眼皮,便抚上他的脸,吻了吻问:“王子何以下午睡过,如此快又困了。”胤祥看向养心殿外的夜空,已是繁星缀满:“可是夜明明很黑了。”胤禛放下朱笔:“好吧,是看完了,明日恐怕还有人来打扰好梦,我们便去睡。”胤祥点了点头,手里拿着小虎,一起抱上胤禛脖颈:“不想走。”胤禛纵容地一笑,抱起胤祥,往后殿走:“那王要还点账哦。”胤祥倒也觉得合理,趴在胤禛肩膀,低低说道:“还就还呗。”
次日,果然不出胤禛所料,胤祥还睡得正好,外面就传来通报声,左都御史朱轼与礼部尚书张廷玉求见,商议顺天科举事。胤禛先起,议论许久,最后胤禛感两位在科举事上多是辛劳,便将其分别加封为太子太傅与太子太保。胤禛起后,胤祥仍好好睡着,也不着急,直到胤禛议完事,还没见胤祥起来,才走进后殿,胤祥知道胤禛回来了,才舍得从梦中抽身而出。看胤禛坐在榻边,便抬了一下眼,先问了问胤禛什么事。胤禛回了,胤祥眼还未睁开,便已是称赞道:“皇上圣明,两位汉人官员能被皇上一直加封,实属不易。”胤禛知道胤祥是准备起来了,便把胤祥抱进自己怀里,一边回答:“他们确实都很辛苦,办事也妥帖,为何不赏。要是做的好,百年后随我们进太庙都行。”胤祥朦胧的脑子逐渐醒过来,抬头看向胤禛,含糊问道:“我们?”胤禛低头看着还未睡醒反应倒也不慢的弟弟,肯定道:“是,你不陪我进佛堂,太庙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