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日,胤禛和胤祥一起去了寿皇殿,因这日胤禛需到大行皇太后梓宫前行初祭礼。这日,诸王贝勒贝子公以下文武大小官员暨公主王妃大臣之妻,亦齐集举哀。奠仪结束,诸王大臣在殿前已都跪得大汗淋漓,于是又奏恳皇帝节哀,间日一诣寿皇殿。胤禛也感热浪涌动,无意折磨众人,但看到允祉、允禵、允禩都跪得瘫软,便也不太舍得直接应下,便传谕,朕傥不胜暑热,另降谕上旨,每日亲诣之处,仍著诚亲王、廉亲王、庄亲王、郡王允禵预备。众人一听旨,便心中庆幸了,这旨意不就是说此后大臣们可以先不来,只有亲王几个才要日日来作准备么。真是万万没想到,大臣的地位竟显得比王公来得高了,殿前大臣纷纷心中庆幸新君如此,只觉一阵风将汗吹干了。接着一众大臣和没被点名的王公,一听降旨便默契地一同齐声谨遵旨意,恭送皇上。而被点到的几个,哪怕是至诚至孝几日了的大将军王也是心中痛苦难言,恨透了皇帝,面上也只能虔诚遵旨。
接着苏培盛向众官员王公传视一张仿着一支双穗麦子的搁案,一旁的大学士马齐传道:“两江总督查弼纳奏报恭进双岐瑞麦,称,据凤阳府呈送两岐瑞麦壹拾茎前来,江南地薄不比西北土厚,双穗之麦更为难得,皇上隆恩,将瑞麦传览。”苏公公端着穗下去,迎来众人纷纷好奇的察看,即便有人并非没见过类似的,但还是看得很仔细,由上及下地传看,又由下而上地再传了回来。直到传到庄亲王,眼看着就要传到廉亲王处,突然之间,麦子的一穗突地动了一下,又仿佛从来不曾属于那支麦秆一样,仿佛要脱离麦秆,最终好在又倒伏了回去。微弱的响声却是惊动了在场所有王公大臣,胤禛眼光轻而狠厉地落在那两人身上,朝中上下立马一齐俯身趴在地上,不敢喘息一声。然而,胤禛突然察觉到站在身旁的胤祥轻轻笑出一声气声,收回了方才的目光,投向胤祥,胤祥仍用破碎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那穗被允禄呼了口气。”胤禛淡淡回:“也怪查弼纳连合得不够稳当。这两人无福。”胤祥又是一笑,苏培盛见况又将麦穗传了起来,终于安全回到皇帝身边。后来,胤禛还是回了查弼纳递送瑞穗的折子,貌似是念他还算努力整出祥瑞,在胤祥眼里妥妥是讽刺与陷阱:“实为嘉瑞,已命在京王大臣等俱览矣。地方山野神灵昭祥,更应慎而再慎,睹物无任欢畅。”但查总督恐怕只能体会其中的欢畅了,而忘了要慎了。
一切典仪结束,胤禛牵着胤祥就要走,胤祥用眼神劝皇帝低调一点,叫胤禛想起昨日看到的王大臣递上来的折子,于是代入胤祥思索着,想着自己应不再坚持,暂且分给其他人一点机会瞻仰胤祥一二,舍不得胤祥如此可爱也要陪自己成为塑像。仿佛是知道胤禛做什么无谓的盘算,胤祥倒懒得和其他人再有更多交集,反正现在说不出话可能还会被怀疑和笑话,不如紧紧跟在胤禛身后,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胤禛也知道这个平日总想到处蹦哒的弟弟,这日却是乖顺眷恋地跟着守护着自己,虽然与一开始想的不一样,但也感到很是幸福,九重殿上有此友。
然而众王公都不是省油的灯,皇帝在前面走着,他们也还是会自顾自瞻仰皇帝身后的胤祥,只见怡亲王今日步子有点轻弱。最聪明的允礼在允禄的提醒下,注意到胤祥的嘴角微微开裂,他的心下也生出些微思忖,但也不再深入思索,只含笑地听着允禄不张嘴的咕囔,果然还是顺利捕捉到允禄说着胤祥无声说话的事,心里的事更清晰了起来,直到允禄问了一句:“你说胤祥会怨怪我么?”允礼回过神来,愣了一愣,单纯道:“我猜想王不会和我们太计较。”允禄听了允礼的话便放下心来,随后只听允礼淡淡接道:“但,不排除,他以后可能不太会再管你了。”允禄心里顿时觉得被冻住了,震惊地看了一眼允礼,接着又深深看向胤祥那潇洒的背影,袍底翻涌的海水江崖确实前所未有的无情。允禄暗暗决定,不能坐以待毙,有机会还是要多抓住胤祥。
胤祥又跟着皇帝走过诸位阿哥世子,今日才突地注意到自己的几个世子和阿哥们一起,都恭敬地跪在列中。但今日能发现并非偶然,单纯是因为弘昌与弘时太突出,又热得太快直起身来,实在让胤祥也感到一些丢人的不安。然而这倒提醒胤祥注意他们身后的弟弟们,果然,弘暾,弘晈,弘昑都正抬头小心地望向自己,被日头照得小脸发红,然而目光灼然。胤祥投去关切的目光,对三人微微致意,那三双眼中便露出欢喜与满足的快乐来,盯着胤祥直到大驾离开。一旁的弘历感受到身边三兄弟对他们父亲的仰慕,心生一点酸意,只是倒也不知道是为何,是为怎么有人能那么喜欢自己的父亲,还是有人能那么容易得到一些人的钦慕。弘历如此想着,看向怡亲王,跟在自己父亲身后,两人光明灿烂的样子,确是让人羡慕。至于羡慕谁,弘历尚难以清楚,他只觉得,早晚有一天,自己也能和父亲一样被众人环拱,也能拥有像怡亲王一样的……不是兄弟,自己的兄弟们都太差,那便大臣罢,如果怡亲王新出世的弘晓也没希望的话。
后来,胤禛两人还是回了御花园。与胤祥用过午膳,一起喝了一些冰茶,又帮胤祥上了些药,午后胤禛坚强批起今日只剩下的两个折子。胤祥才一瞥就道:“又是诺岷。还有一个请安折,胤禛好轻松。”声音哑然,但已隐隐可以出声。胤禛摸了摸胤祥喉结,有点满意,又回到折子无奈道:“有些人的请安折也是要改的。”胤祥不解,看着胤禛打开诺岷的请安折,开头第一句是“奴才诺岷、连肖先、高成龄跪请圣主万安”,胤禛扫了一眼,就在第一句上删改了多处。上来胤禛便用朱笔划入了“奴才”二字,接着批到:具官衔书臣。胤祥看了喜欢,也懂胤禛的意思。因为自己和不是没和胤禛谈聊过此事,虽然满文中有领主与附属的说法,表示上对下的负责与下对上的尽忠,但翻译到汉文里,称作主子和奴才便不好听了许多,有一种上对下的折磨与下对上的绑架的意思。胤禛看得透彻,觉得这种语言含义的变化会影响人心与行为,胤禛从来只看下面的官员是否有才干,既不想对任何人都负责,也不想被无能的讨好,所以无意于再延续此等说法。胤祥很赞同,如果说胤禛是从对人的任用上考量的,胤祥则就是单纯地更愿意自己与他人之间能多点自由的善意。所以两人殊途同归地在称呼上一直纠正官员们。胤祥坚强沙哑感慨:“竟还有人不知道雍正皇帝喜欢听臣而非奴才。”胤禛摇了摇头,认真道:“改变根深蒂固的奴隶心,何其困难。人和动物一样,太能适应,明太祖开始就不让人好好做人,人们自然逐渐还是习惯了做奴才。”